夏末的微风最靠谱股票配资平台,带着城市里特有的那种闷热,轻轻吹拂着沈城。
在悦心茶楼的二楼雅间,许鸣谦的手指把一份文件推到了《沈城日报》主编的面前。
“王叔,这则启事,我希望它正好在七天后,登在您报纸最醒目的位置。”
王主编拿起那个薄薄的信封,快速扫了一眼,眉间的褶皱立刻深了一层:“离婚启事?这是怎么回事?”
许鸣谦只是轻轻点了下头,没多说话。
“鸣谦,你方便跟我讲讲吗?”
王主编跟许家是老交情了。当年《沈城日报》创业之初,许鸣谦的父亲可是出了大力气帮衬的。
他记得清清楚楚。许鸣谦娶的是沈城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霍家的千金,霍清露。
“你太太才刚从国外回来没多久吧?她是这座城市第一个去海外深造的女性,多有面子!我听说市政府那边已经给她开出了条件,她很快就要去上班了。你们这种政商结合的金玉良缘,现在看来是前途无量啊!怎么说变就要变?”
王主编越说越糊涂,表情像打了个死结。
“是不是霍家那边有了新的想法,瞧不上你了?还是说,霍清露变了心?”
许鸣谦长叹了口气,长衫深沉的颜色衬得他整个人都有些消瘦憔悴。他的脸上挂着一丝苦笑。
“与其拖着不能走到最后,不如早点了断,对谁都好。”他把声音放得很低,像在自言自语:“而且,等到被人一脚踹出来,不如我自己先大大方方地走开。”
王主编猛地把手里的信纸拍在了桌上,像是压抑了很久的怒气。他沉着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不过,为什么非要等到七天后?我明天就能给你排版见报……”
“不行。”许鸣谦立即打断了他的话。他垂下了目光,细长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郁色,静静地轻声说:“在这七天里,我还有些事情得先提前安排妥当。”
王主编看他眼神坚定,只得作罢,他站起身来:“好吧,七天后,你需要的离婚启事会准时刊登。”
“那就多谢您了,王叔。”许鸣谦也跟着起身,他握了一下主编的手,“劳烦您,这件事暂时不要外传。”
“你放心。”
送走王主编后,许鸣谦也离开了茶楼。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变得阴沉,细密的雨丝已经开始在街面飘散。
他上了之前雇好的黄包车,头也不回,只淡淡说了句:“去富春街,霍家大宅。”
“好嘞!”车夫喊了一声,黄包车带着车轮轧过积水的“哗哗”声,消失在街角。
在黄包车轻微的摇晃中,许鸣谦闭上了困倦的双眼,全然不顾那如针尖般的雨滴打在他的脸上。
就在今年年初,从海外求学的妻子霍清露发来电报,说她马上就要回来了。
身边的所有人都告诉他:你终于熬出头了,苦尽甘来。
许鸣谦自己那时也是这么想的。
他做梦都想不到,当他满怀欣喜地在码头等着时,看到的却是霍清露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马天麒。
那是霍清露的青梅竹马。两人打小一起长大,一起在本地接受新式教育,然后一同赴洋求学。
当年霍家和马家甚至一度有过说亲的打算,几乎板上钉钉。
只可惜世事弄人,最后霍清露却嫁给了他许鸣谦。
自小便藏着对霍清露的朦胧爱恋,许鸣谦觉得能娶到她简直是平步青云、圆满的人生。
可这安稳的日子,不过昙花一现。
那年秋天的团圆夜,沈城解除了街面宵禁,家家户户都在庆贺。
可就是在那个晚上,一伙穷凶极恶的强盗摸进了沈城首富——许家的祖宅。
最终,许家在遭受了惨烈的抢掠后,全家被害,无一幸免。
那晚恰巧不在家里的许鸣谦,就这样成了一个活着的孤儿。
虽然活了下来,但内心深处的阴影从未消散。
他从此再没有踏入自家那幢空旷阴森的祖宅一步。
在他为父母兄弟守孝结束后,他和霍清露按照定下的婚约结了婚。
可新婚当晚,霍清露就借口旅途劳顿,直接将他赶去了书房。
次日天微亮,她便收拾行囊,直接离开了沈城,远渡重洋。
这一走,就是足足四年。
许鸣谦做梦也没想到,霍清露再次回到沈城时,身边竟然带着一个马天麒。
更没想到的是,团圆宴刚结束,妻子竟然轻描淡写地跟他说出了“离婚”两个字。
最令他心寒的是,霍家的公婆,竟然对女儿的这个决定没有表现出丝毫阻拦的意思。
他是在岳母那充满厌弃的阴阳怪气中,才得知了一切。马家如今早非旧日可比,马天麒的父亲已在军政府中谋得重要职位,显赫非凡。
一个是从前首富家的孤儿商贾,一个,是高官家庭的少爷。
选择谁,似乎早就写好了答案。
那份失望和刺痛,让他整个人都在冰冷的雨水中颤抖。
自打和霍清露结婚起,他对岳父母从未有过半分怠慢,对小舅子霍锦德更是出手阔绰,视若亲弟。
就连霍家用来撑体面的这幢大宅子,都还是他许家的产业之一。
甚至他清清楚楚,霍家外表的光鲜之下,其实是巨大的债务窟窿,他都一直不动声色地帮助他们填补着。
可就是这样,最后换来的,竟然是他被人毫不在意地嫌弃和丢弃。
他抱着最后残存的希望,去了霍老太太清净的小佛堂,期盼着能从这位长辈这里得到公平。
“胡扯!简直荒唐!” 老太太念珠一紧,声音带着威仪。
“在咱们沈城,哪有夫妻刚团聚就闹着要分开的!当年许家对我们霍家有恩,清露你出国,他许家倾全力相助!你风风火火回来就要掰了,是想让全沈城的人指着我们霍家脊梁骨,骂咱们忘恩负义?”
“再说,你不在家不知柴米贵。当初你父亲在风波中惹了大麻烦,把咱们霍家大半家底都填进去了。能保持现在这份体面日子,全靠鸣谦在外面周转。”
“你要是和他一离婚,难道想拖着全家老小,去过苦巴巴的日子?”老太太说完最靠谱股票配资平台,一锤定音,“离婚这件事,现在、立刻、马上,不许再提!”
许鸣谦一直静默地站在小佛堂的外头,老太太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浸了冰水的针,狠狠扎进他的耳膜。他觉得自己仿佛被彻头彻尾地冻住了。
他从不知道,那个总是用慈祥眼神看他、言语和蔼可亲的老太太,内心竟然是这样一番计较。
“可是奶奶,我和许鸣谦根本聊不到一块儿去呀!” 接着,传来霍清露略带委屈的撒娇声,“他像个闷葫芦一样,我看他一点兴趣都没有!天麒就不一样了,他多活泼,又有学问,最关键的是他爸爸现在是军政府的要员。奶奶,你难道就想看我一辈子给一个商人当太太吗?”
听到这里,许鸣谦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
接着,是老太太带着算计的声音: “你这傻丫头,我只是说眼下这阵子不能提 divorce 这事儿,又没说以后不行!”
“鸣谦为什么对咱们霍家这么好?那不就是因为他喜欢你喜欢得要命吗!你可以先用他的这点痴心病,把他稳住。先把家里的窟窿补上,将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而且,他的根基就在沈城。等到日后时机成熟了,以你和天麒的关系,求天麒的父亲给你们在省城找个差事,把你俩一块儿调过去,不还是能夫妻团聚吗?”
许鸣谦感觉自己的眼睛被这句话彻底震得僵硬了。这言语中的冰冷自私,让他感到一阵阵的眩晕。
“少爷,到霍家大门口了。”
随从小松的声音,适时将他从混乱的回忆里拉了回来。
他睁开眼,霍家大门那块熟悉的牌匾已经近在眼前。许鸣谦的嘴角,缓慢地勾起一个很淡而嘲讽的弧度。
他付了车费,从车上跳下来,雨势非但没有停歇,反而大了许多。
主仆二人用手挡着额头,快步跑进了院子,直奔他们住的那个“听竹馆”。
然而,刚一踏入院子的门,他就看到了惊人的一幕:满院的雨水里,东倒西歪地堆着大堆东西。
全都是他许鸣谦个人的私人物品。
“你们在干什么!”
小松失声叫喊了起来,他猛地冲了过去,拦住了正从小屋内抬出一个沉重木箱的两个使唤婆子。
“让开!”
那婆子毫不留情地将小松推开,那箱子被随意地扔在湿漉漉的院子里。
木箱的锁扣因为撞击而散开,里面裱刻精良的古书“哗啦啦”洒了出来,瞬间被地上的雨水打湿。
小松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婆子大声呵斥:“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谁准你们乱动我家少爷的东西!”
那婆子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嗓音里带着掩不住的嘲讽:“我们哪敢擅自做主?这是太太亲口吩咐的。”
许鸣谦平静地看着眼前一片狼藉,心中的怒火并没有像小松那样爆发出来。他只是站在雨里,声音冷如冰块。
“岳母吩咐了什么?”
毕竟他还冠着“霍家女婿”的名头,那婆子不敢像对小松那样简单粗暴。
那妇人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太太说,客房僻静又阴冷,还紧挨着荷花池,湿气太重,不适合马公子那种贵客居住。她让奴婢们赶紧把您这间院子腾出来,好迎马少爷进去住。”
说完,她既不看许鸣谦的脸色,又自顾自地回屋子里,开始搬运许鸣谦剩下的物件。
“太过分了!”小松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胸口剧烈起伏着。 “岳母她怎么能这样欺负人!”
是啊,岳母怎么能做得这么绝。
严格说来,这座霍家住的宅子,最早的主人就是许家。
这间“听竹馆”,更是他和霍清露新婚时住的院子。
她霍家的太太,凭什么将这里腾出来给一个没有名分的“外人”?
司马昭之心,早就懒得遮掩了。
小松显然也想明白了这里的羞辱,他重重地跺脚:“我去找岳老太太评理!”
雨水顺着许鸣谦的发鬓淌下。他抬手,拦住了想去告状的小松。眼睛紧紧盯着雨中那些来回搬他东西的仆人。
他深深吸了最后一口带着潮湿泥土味的冷空气。“你在这里看着。我去找母亲。”
许鸣谦一直自诩为性情温和,可被这样当众羞辱,饶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
心里的火烧起来,他连去拿伞的工夫都没有,直接冒着瓢泼大雨,快步走向霍父霍母居住的主院。
刚踏进主院门槛,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阵畅快的嬉笑声。
许鸣谦抿住嘴唇,直接走了进去。他看到屋里,霍母正笑得眉眼弯弯,对着霍锦德满脸慈爱。
母子俩见到他冒雨进来,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霍锦德在堂屋里快步转着圈,献宝一样问:“娘,我今儿这套穿搭,怎么样?”
霍母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和平时那些寒酸样子可不像了。”
只见今天的霍锦德,身上穿着一件浅灰色的格子西装套,脚上是新买的尖头皮鞋。
就连他那一头黑发,都精心往后梳得一丝不苟,不知道上了多少光亮的发油。
比起平日里,他看上去确实唇红齿白,多了几分轻佻的洋气。
霍锦德把手腕伸出来,展示那只银光闪闪的手表:“天麒哥说,现在洋人那边就流行戴这玩意儿,方便又时髦。”
说到这,他轻蔑地斜瞥了一眼浑身湿透的许鸣谦。
“所以说,留过洋的就是不一样。天麒哥可不像有些人,送的东西来来回回不是书就是墨锭,一看就土到掉渣。”
他故意拉长了声音:“真真是拿不出手啊。”
许鸣谦的眉心,不受控制地紧紧皱起。
他从小就是个孤儿。自打结婚开始,他就真心实意地将霍锦德这个小舅子拿亲弟弟一样疼爱,从没亏待过他。
他以为,至少霍锦德能对他有三两分的真心。
可现在看来,自己真是蠢得可以。
当初要用钱的时候,他就是甜心口中的“姐夫”。
现在有了洋派、时髦、气派非凡的马天麒,他许鸣谦就成了那“土气”又“拿不出手”的废物。
简直是农夫和蛇的故事。
霍母也没有阻止儿子对许鸣谦肆无忌惮的嘲笑,只是笑了一下。她脸上带着虚伪至极的笑容,看着许鸣谦,率先开了口。
“鸣谦是来问搬家的事情吧?这件事确实是我下的命令。天麒是咱们府里的贵客,又是清露的知己同学,以后两个人还要在一处共事。住得近一些,也好互相帮衬。你应该不会不愿意吧?”
许鸣谦紧紧攥着拳头,手心已经因为长久的潮湿而有些不适。
他足足过了几十秒,才开口,嗓音带着长时间压抑后的嘶哑。 “不知道,祖母和清露本人对此是什么意见?”
“出了什么事啦?”
正说着,带着一身爽朗笑意的霍清露踏进了房间。
和她一起进来的,是马天麒。马天麒的手漫不经心地插在西裤口袋里。
霍清露看到许鸣谦出现,唇角的笑容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但她很快若无其事地恢复了。
马天麒看见许鸣谦,也没表现出半点尴尬或是羞愧,反倒挑了挑眉毛。他像是故意在向谁示威,直接伸出手,大大方方地搂住了霍清露的肩膀。
霍锦德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跑了过来,语气中带着告状的兴奋。
“姐!你来得正好!妈让姐夫把听竹馆让给天麒哥住,姐夫不情不愿的,回来跟妈理论了半天!”
说完,他趾高气扬地瞥了许鸣谦一眼。
霍清露愣了愣,她转头看向了霍母。
霍母轻轻咳了一声,正准备解释,马天麒那边的反应却更快了。
“唉呀,阿姨您真是太贴心了!”
他放开了霍清露,两步走到霍母身边,站得笔直:“阿姨知道我从小怕孤单,最喜欢热闹。只是……”
他转头看向了浑身衣服滴着水的许鸣谦,不经意地,露出一个略微带刺的笑容。
“如果许大哥心里头不开心,那就算了。毕竟,我可不想因为我这一个外人,让你们夫妻家里生出任何的嫌隙。”
他一边说,一边还很大度地摇着头。
“孩子,你跟我说这种话干什么!”
霍母一脸慈爱温柔,伸手过去轻拍马天麒的手臂:“听竹馆那院子宽敞又安静,离清露的书房又这么近。你们俩关系好,对我来说比什么都开心。”
“妈说得对。” 霍清露从震惊中回神,也跟着笑了起来。 “天麒你离开沈城好些年了,很多人情世故都不熟悉了。咱们住得近些,我也能在工作上好好拉你一把。”
她斜了许鸣谦一眼,语气中瞬间染上了不耐和冷漠。
“鸣谦,你不是一向说,凡事都以我为重为先吗?我和天麒关系好,将来他的父亲自然也会更多关照我一些,你不至于不明白这个道理吧?”
“你可别像那些个心眼子小的男人一样。”
这番毫不掩饰的话,将霍清露内心深处对许鸣谦的不屑和轻视,展露无遗。
许鸣谦心里的怒火腾地一下冲了上来。他真想冲过去,狠狠给眼前这个自私的女人两记耳光。然而,他从小所受到的家教,不允许他做出任何失礼的举动。
他注意到马天麒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他缓缓垂下眼帘,用力咬住了牙关,尝到了嘴唇微微渗出的血腥味。
当他再次抬起头的瞬间,许鸣谦脸上已经是难辨喜怒的平静。
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和霍清露彻底撕破脸的时候。
他用一种极其缓慢而平静的声调问道:“小气鬼?清露,这就是在你心目中,我对你的印象吗?”
“我一回来,就看到我的所有东西都被弄到了院子里淋雨,我珍藏的古籍孤本都泡在水里。我就随口问了一句,伺候的婆子说是岳母吩咐的。我害怕是下人在中间听岔了岳母的意思,所以过来想问一句,难道我做错了什么吗?”
他停顿了一下,眼睛转向霍母:“岳母,请您实话实说。我从踏进这个门开始,可曾有过半句抱怨或是任何过激的话?”
霍母脸上的笑容一僵,张了好几次嘴。
要知道,从许鸣谦一进门开始,就都是自己的小儿子在阴阳怪气地嘲讽。许鸣谦本人确实一句话都没有说。
“你到底什么意思!”
霍锦德立刻沉不住气了,他猛地跳起来,指着许鸣谦破口大骂:“你现在说这话,难道是说我和我妈都在冤枉你吗?”
“我可没这么说。”
许鸣谦转身,将目光重新投向他的妻子霍清露。
他双手抱在胸前,衣服虽然被雨水打湿,贴在身上,却衬得他身姿如松,温润清雅。
“清露,你相信我吗?”
在许鸣谦的目光下,霍清露的眉心拧成一个难看的结。
她感觉无论是母亲、弟弟,还是眼前的许鸣谦,都显得太过于斤斤计较了。白白给她平添太多麻烦。
“你少在这里狡辩了!”霍锦德绝不愿意放过这个讨好马天麒的机会,那根手指几乎要戳进许鸣谦的鼻翼了,“你跑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质问我妈?你心里头这么想,就已经是大大的不孝了!”
许鸣谦被这段离谱至极的逻辑直接气笑了。
“这种歪理,我还是头一次听到。”
“够了!”
霍清露不耐烦地打断了许鸣谦的话,声音里充满了厌烦:“锦德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你跟他计较什么?不就是随口说了你几句吗?一点不疼不痒的话,你要闹成什么样?真是无聊透顶!”
“不就是一间院子吗,让给天麒住一下又怎么了?咱们霍家这么多院子,难道还能少了你的住处?为这么点小事,非要跑到父母面前来闹一场,平白让我母亲生气!”
“唉呀,清露你这是做什么?” 马天麒作势走了过去,轻轻拍了拍霍清露的肩膀,“你是大家闺秀,说话这样焦躁,有点太失体面了。”
他转过头,装出愧疚的样子对许鸣谦说:“真是不好意思啊,许兄。我实在没想到换个住处会让你这么生气!这样吧,我不去住听竹馆了,你别跟伯母和清露生这个气了,好吗?”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霍家人都非常满意他的识大体。
尤其是霍母,她欣慰地连连点头:“不愧是海外归来的,做事就是有风度。”
看着这几个人装模作样地表演,许鸣谦胸口一阵翻涌。
他实在忍受不了这股恶心感了,干脆一转身,径直走了出去。
马天麒望着许鸣谦远去的背影,眼珠子快速转了一下,心思涌动。 “许兄不会是真生气了吧?我过去好好劝劝他。”
许鸣谦全身都已经被淋湿透了,可他仿佛全然不觉。
此刻他的心,正在朝着一块巨大的冰霜转化。
雨水冰冷地冲刷着他的面颊,冲得他的眼眶都感到阵阵刺痛。
尽管,他早在霍清露回来的那一晚,就看出了心爱之人早已变心。
尽管,他甚至早早就下定了主意,打算彻底放手,成全霍清露和马天麒的如愿以偿。
可是,面对霍家这种指鹿为马般的颠倒黑白,面对霍清露在马天麒面前的那种无情指责和轻蔑,许鸣谦的心房依然像被钝刀割下,痛楚难耐。
他此刻才清醒地意识到,真诚和无私的付出,并不能够换来对等的真诚。
他似乎从来就没有变过:自始至终,他一直是一个人,孤独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几年前,霍父的生意赔了个精光,几乎让霍家彻底破产。
马天麒当时是怎么做的?他毫不犹豫地和霍清露决裂,带着他全家离开了沈城。
那时霍清露又跟他是怎么说的?
她跌进安慰她的许鸣谦怀里痛哭,哭着说如果有机会,自己绝对不会再爱上马天麒那种冷漠又自私的男人。
谁能想到,仅仅短短几年之后,霍清露的心里头就被马天麒的光芒重新填满,而他许鸣谦,反倒成了那个心胸狭窄、小气记仇的无耻之徒?
许鸣谦站在院子里的水池边,长衫紧紧贴着他的身体。
在凄冷的风雨里,他的背影显得越发单薄瘦削。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终于浮出一抹极度疲惫的苦笑。
七天后,他和霍清露的离婚启事就要登报了。
他还能期盼什么呢?
对他来说,最紧要的事情,必须是尽快将许家的产业和这团乌烟瘴气的霍家彻底撇清关系。
“你一个人在这里生闷气?”
身后突然传来带着一丝愉悦的调侃声。
许鸣谦猛然转过身体,看到的是一把黑色油纸伞,在雨中缓缓移动,伞下站着的就是马天麒。
马天麒上下打量了被雨淋得像落汤鸡的许鸣谦,他眼睛里的那种嘲讽,没有半分收敛。
“以前沈城人人称赞的许家少爷,怎么落魄到这个份上?”
“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浑身湿透,跟泥土里打过滚似的。”
马天麒毫不留情地讥笑着:“难怪清露说你活该她不喜欢。”
许鸣谦静静地看着眼前咄咄逼人的马天麒。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白色衬衫和一件藏青色的马甲。
西装裤笔挺无褶,脚上的皮鞋擦得锃亮。
连头发都精心处理过,根根分明。
和眼前带着一身时髦贵气的马天麒相比,许鸣谦被雨水打湿的衣服和头发,的确显得狼狈至极。
“你也别太难过了,想开点。”马天麒走近许鸣谦,伸出手,用食指轻浮地拍了拍他的脸颊,态度极其傲慢,“本来清露就不爱你。要不是我当时有事离开了,她也不会屈尊退而求其次,选择和你结婚。”
“为什么?”
许鸣谦突兀地直截了当发问,让马天麒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许鸣谦眼睛直直盯着他,声音很平静:“你明明知道霍清露已经嫁人,为什么还要回头?”
“家里长辈安排的婚事,哪算数呢?”
“清露都跟我说了,是你趁她在最伤心的时候趁虚而入,用你许家的财力,趁着霍家大厦将倾,‘逼着’她下嫁的。”
马天麒摇了摇头,眼里满是鄙夷之色:“你的思想简直老土得无药可救。明明年纪这么轻,却连多看看外界世界的胆量都没有!我猜你这样的男人,脑子里还装的是那种‘女人要三从四德’的老旧规矩吧?现在的社会,到处都是你这样固执守旧的人,简直是时代的悲哀!”
“你根本配不上清露半分。要是你有一点点自知之明,早就该主动跟清露离婚把位置让给我了!”
“那又怎样?就算我真跟霍清露离婚!难道就必须成全你俩吗!”
马天麒骄傲地抬起了下巴:“我和清露一起在海外求学多年,我们是真正的知心知己。她爱我,我也爱她。不管你心里头怎么想,你都得承认,我和清露才是上天注定的一对。”
“你要是不肯心甘情愿离婚,也没关系。”
正说到这里,远处突然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和微弱的交谈声。
马天麒眼珠一转,嘴角立刻升起了带着恶意的笑意。
“大不了……”他恶狠狠地压低声音,“大不了,让清露去法院控告你,要求离婚!”
说完,他竟然在许鸣谦错愕的目光中,骤然大叫了一声,紧接着,整个人主动朝着身旁的假山水池倒了下去。
许鸣谦完全没有时间犹豫和思考,他的本能,在那一刻驱使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马天麒的手腕。
马天麒嘴角朝他咧开一个得意的狰狞笑容,声音低沉而清晰:“你猜猜看,清露会更信任谁呢?”
“扑通、扑通”两声,两人瞬间共同跌入了冰冷的池水之中。
慌乱的挣扎中,许鸣谦看到他的妻子霍清露,像一团燃烧的火球般冲了过来,没有半分迟疑地,她也跳进了水里。
这水池里的水深达一人高,水温更是冰冷刺骨。
许鸣谦知道自己游泳完全是门外汉,儿时也曾因为落水有过差点送命的经历。
霍清露匆匆忙忙跑来,根本没有朝他这挣扎的方向看一眼,更不用说是伸出任何援手。
许鸣谦徒劳地挣扎了几下,胸腔里的冷水涌出窒息般的压力。在极度绝望中,他慢慢失去了清晰的意识。
等到他再次恢复知觉,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又冷又硬的陌生木板床上。
头颅痛得像要炸裂开来,嘴唇也干裂得火辣辣生疼。
“少爷!你总算是醒了!”
小松端着装水的搪瓷盆跌跌撞撞地走进来,看到许鸣谦睁开眼睛,他立刻把盆放在一旁,赶紧伸手摸了摸许鸣谦的额头。
“谢天谢地,烧总算是退下来了。”
许鸣谦看到小松的眼睛红肿得像两个李子大,知道这孩子肯定是一晚上没睡,伤心极了。
他轻轻抬起手,笨拙地替小松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这里是什么地方?”
小松这一下彻底心神崩溃,捂着自己的脸又呜呜地哭了起来:“少爷,他们太过分了!霍家不仅让你着凉昏厥,醒来后,又马上把我们俩给赶到了这梨香苑!”
“梨香苑”。这是霍家这座大宅子里最僻静、最偏远的那个院落,紧紧挨着仆人们居住的下人房。
许鸣谦刚想开口安慰这忠心耿耿的仆人几句,突然之间,房门被人“砰”的一声,毫不客气地从外面给推了开来。
霍清露和马天麒,结伴走进了这间连扇门都被他们踢得摇摇晃晃的房间。
一看到许鸣谦醒着,马天麒立刻显得兴奋极了,他转头对身边的人说:“清露你看,我就说他肯定不会有事的!”
马天麒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许鸣谦完全看不懂的、奇异的光芒。他大跨步走上来,甚至伸手抓住了许鸣谦的手。
“许兄,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你昨天烧了一整晚,清露可都快急死了!”
“天麒,你这个人就是心太好了!”霍清露冷哼了一声,快步冲到床前,眼神透着彻骨的厌恶和冷漠,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许鸣谦。
“既然你醒了,那就赶紧起来,好好向天麒道歉!”
许鸣谦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他满心疑惑:当初自己那么满心珍惜的人,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令人毫不留情的厌恶模样?
他移开了他被这眼神伤害的目光,声音平静得不带半点情绪:“我并没有做任何错事,我为什么要道歉?”
霍清露的脸上瞬间浮出了暴怒的神色,她怒吼着,那声音几乎能掀翻屋顶:“我都亲眼看到了!天麒好意跟你说话,你竟然丧心病狂地把他推下了水!你不知道那有多危险吗!你立刻起来给我向天麒道歉!”
“你看到了?”许鸣谦忽然低声冷笑了一下,嘴角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讽刺。 “你真的看到了吗?”
如果她当时真的如她所说看到了,就应该清清楚楚地知道,马天麒是自己跳下去的。
霍清露突然语塞,强硬地抿了抿嘴唇。
她的确是在听到马天麒的尖叫之后才跑到水池边的,等她赶到时,这两个男人都已经被冷水给淹没大半了。
但是。
“就算我没有亲眼看到,我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到!你一定是因为嫉妒我心向天麒,所以你才心怀不轨,想要对他下手!”
这话简直太恶毒、让人反胃了。
许鸣谦的胃也终于扛不住,真的开始翻江倒海起来。
他挣扎着靠坐起身子,趴在简陋的床头开始猛烈地干呕。
马天麒“啊”地大叫了一声,整个人吓了一跳,瞬间跳开,躲去了房间最远的角落保持距离。
看到许鸣谦并没有真的吐出什么东西,马天麒赶紧凑到了霍清露身边,拉着她的胳膊说:“清露,算了算了,事情都过去了,别再跟他计较了。我这个当事人都不介意,你也不用这么揪着不放吧?”
“不行!” 霍清露坚定地拒绝了。
她美丽的脸蛋都被愤怒所扭曲:“就是因为你这种人纵容他,才会让他觉得愈发肆无忌惮!”
“许鸣谦,你好歹还是个读书人。你以为编造这种匪夷所思的话,就能欺骗到我吗?”
“天麒和你完全不一样。他接受的是最新式的教育,他的内心里崇尚自由、平等、独立。像他品格这样高尚的人,心里装的是开阔的格局!凭借他的出身、他的学识、他的理想和眼界,他怎么可能用自己的身体去做你这种卑鄙的陷害!”
“是你让他落水,害得天麒昨天发了一整夜的高烧!就算是这样,他早上醒来的第一句话,还是在问你怎么样了。”
“许鸣谦,自己做了错事,就务必要勇敢地承认!如果你还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你现在就给我起来,老老实实地向天麒道歉!”
霍清露说完,她目光再次落在许鸣谦那张苍白秀气的脸上时,内心突然不可察觉地软了一下。
她的声音也跟着柔和下来:“我知道你这么做,都是因为心里爱我,我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轻视你。只要你肯道歉,在我心里,你依然是以前那个善良、理智的鸣谦。也许、也许我们还能像以前那样子,开开心心做夫妻!”
“清露!”马天麒发出一声惊呼,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立刻充满了不可置信的受伤和震惊! “你在说什么呢!”
‘什么叫还能继续开开心心做夫妻?’
看到马天麒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阴云密布,霍清露的心里涌起一片愧疚。
她赶紧抚摸着马天麒的胳膊,柔声安抚:“天麒,我待会儿会一五一十地跟你解释清楚的。”
马天麒猛地挣脱了她的手,脸色带怒,快步冲出了房门。
“天麒!”
霍清露此刻完全顾不上什么道歉不道歉了,她急匆匆地追了出去。
跑了几步,她又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狠狠瞪着躺在床上的许鸣谦。
“你最好祈祷天麒别真的动怒了!否则,凭他父亲在军政府里的权势,后果不是你能承担得起的!”
霍清露扔下这句绝情的狠话,头也不回地追了出去。
“少爷。”
小松担忧地靠近许鸣谦,声音带着恐惧:“看现在这情形,少奶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恰恰相反,她暂时是不会再来了。”
许鸣谦平静地望着被推开的房门,目光沉沉。
马天麒的速度很快,他冲回听竹馆,拉出行李箱就要走。
“天麒,你听我说!”
霍清露顾不上仪态地抱住了他的腰,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耳语了一番。马天麒紧绷的身体,这才开始慢慢放松下来。
他狐疑地看着霍清露,一脸不可置信:“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从小到大,我的心里头就只有你一个人!”
霍清露趁势倒进了马天麒的怀中,她再次给他一个笃定的承诺:“你放心,我会找到合适的机会,尽快和许鸣谦离婚的。”
马天麒顺水推舟,提出了他的要求:要霍家出面,筹办一场属于年轻人的新潮酒会。
“清露,你看看沈城现在的年轻人,还被父辈包办的旧婚约束缚着,动弹不得。我们可以站出来,成为他们反抗封建包办婚姻的先锋!你不觉得,这是给沈城注入新风气、挑战旧观念的最佳良机吗?”
霍清露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接下来的整整三天,她没有再出现在梨香苑。
不仅是霍清露,甚至整个庞大的霍府,仿佛都忘记了这个角落里,还住着一个叫许鸣谦的“女婿”和他的仆人。
小松为此感到愤愤不平,每天都在许鸣谦面前念叨不已。
许鸣谦却根本没有在意这些。
因为,他这几天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一丝放松——他等到了那封期盼已久的回信。
在霍清露携马天麒归来的那个晚上,她说出离婚要求后,许鸣谦枯坐了一夜未眠。
从霍家公婆那毫不遮掩的态度里,他已经隐约猜到,自己的这桩婚姻,是断然保不住了。
霍家的人,迟早会联手把他彻底从这个家中清除出去。
你心已无情,那我也就放下这份执念吧。
早在霍清露回家的第三天,他就已经决定断舍离,提前写了一封特快信件寄了出去。
得到了自己满意的回复,许鸣谦便开始专心致志地规划和书写自己下一步开办工厂的计划内容。
他要开一家“皂厂”。
在国内,现在还没有一家真正能大规模生产香皂的工厂。
如果他能够成功地建立起第一家,那他能获得的巨额利润,将是无法估量的。
正当他沉浸在复杂的计划书里时,一个小丫鬟走了进来。
“姑爷。” 小丫鬟低声说着:“我们老太太请您过去一趟。”
许鸣谦的笔尖在纸上略微顿了一下,他把所有的计划草稿都仔细收好。在小丫鬟的引路下,他来到了霍老太太住的小佛堂。
“祖母。”
许鸣谦一眼望去:霍老太太正坐在缭绕香雾中,闭着眼睛,手中的木鱼被她敲得节奏感十足。他的心里,却没有任何的温暖或恭敬。
慈悲善意的表壳之下,包裹着那颗歹毒又精于算计的心肠。
“鸣谦啊。”
老太太终于做完了功课,她示意许鸣谦起身,扶着她到了旁边的红木椅子上坐下。
“清露和那个马家小子闹的事情,我已经都知道了。”
许鸣谦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了几分黯然和难过,低下了头。
“你心里也别太难过。清露这个孩子,她的那份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是心气儿太大了!但是,祖母我看得出来,这孩子心里对你还是有情的!我的好孩子,只要你继续对她好,她就总有一天会清清楚楚地看明白自己的心意的。”
“祖母说的是。”
许鸣谦那份一如既往的、带着恭顺的姿态,显然让霍老太太非常满意。
她脸上堆满了皱纹的笑起来:“鸣谦啊,我知道你这满心里装的,都是心疼清露……”
听到这里,许鸣谦内心里警铃大作。他敏锐地察觉到,这老太太接下来的重点,一定是:她有事情要让自己去办了。
果然,就听霍老太太话锋一转: “清露说,她打算在家里办一个不小的宴席,请来沈城各个商界政界的新派年轻人们。那个姓马的小子急着想要出头揽操办这件事情,我二话没说就给他驳了。你才是一家的主心骨,这事儿啊,还得你出面来统揽掌控!”
许鸣谦明白了。
马天麒是想借着这个宴会,把自己的手延伸进霍家的生意里来。霍父和霍母此刻是什么态度不得而知,但霍老太太,显然是绝对不同意的。
他这是要把自己摆出去,既给马天麒一个公开的下马威,又给自己找了个合理的理由和他正面对垒。
这份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都快把人脸给打肿了。
“不知道这个宴会的日子定在何时?”
“就在这三天之后。”
许鸣谦微微笑了。
这可真是巧了,不是吗?
三天后,正是他刊登离婚启事的日子。
许鸣谦一口应下了操办这场新潮派对的差事,这让马天麒气得差点跳脚离席。
霍清露不得不耐心安抚他:“就算让许鸣谦去忙活又如何?他在沈城虽然有点名声,但说到底也只是个生意人,除了身上带着股铜臭气,还能拿出什么东西来?”
“交给他去跑腿折腾也好。到时候咱们俩手牵手,一起以主人姿态露面主持,所有的目光焦点,还不都在你的身上?”
马天麒一听,觉得这话倒也在理。“你说得对。既然你祖母都放出话来,说他人脉广,那这次聚会就多请些人。我也正好趁此机会看看,这沈城赫赫有名的许家掌门人,份量到底有多重!”
他重新拿出了厚厚的一沓宾客名单。
名单上,囊括了政府高官、商界巨贾,几乎沈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个不漏。
“这阵仗,会不会有点太大了?” 霍清露禁不住有些犹豫。
马天麒却丝毫不在乎,眼神中带着狂妄:“越盛大不是越好吗。”
许鸣谦拿到新拟定的名单后,直接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既然霍清露和马天麒这么想出风头,他又怎么能不给他们制造一个完美的机会呢?
他一边派人重新撰写请柬,加紧送去各家,一边单独对小松口头做了一番极其特殊的叮嘱。
新请柬上的署名,许鸣谦工整地写上了霍清露和马天麒的名字。
这二人的家室背景,特别是他们宣称未来将在市政府任职的消息,沈城那些注重社交的名流们早就心知肚明。
加上霍清露从回来开始,就一直和马天麒形影不离,沈城上层的圈子早就暗流涌动,私下里都传言霍清露这是急着想要改嫁。
这次霍家举办这新潮宴会,大家干脆都抱持着看热闹不看别的姿态,准备来凑个新鲜。
宴会地点选在了霍家专门用来待客的戏厅内。
霍清露精心给自己打扮了一番,挽着马天麒的手臂,站在门口迎接四方宾客。
她今天把平日里穿的裤子和衬衫都换掉了,穿上了一件样式优雅的欧式长伞裙。
洁白的裙子,搭配长至手肘的丝质手套,那头精致的卷发上还戴着一顶用来装饰的蕾丝边小帽子。
旁边和她肩并着的马天麒,一身笔挺的西装,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一眼望去,两个人确实登对。
许鸣谦一个人站在戏厅的角落里,远远地看着那两人和宾客们谈笑风生。他心头暗叹,也只能说,这倒确实是一对表面完美的情侣。
身后传来一阵极其高亢的笑声,紧接着是一群人的窃窃私语。
许鸣谦皱着眉循声看去,只见一群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正簇拥着小舅子霍锦德站在一处。
“锦德,你姐姐从海外留学回来,气色和风采比起从前更出众了!”
“没错啊!我看整个沈城都找不出比霍姐姐更时髦有气质的女士了。”
两个梳着时髦发型的少年,眼神里充满着对霍清露的痴迷,夸赞起来脸都泛红了。
霍锦德昂首挺胸,得意得不行:“那当然了。我姐姐可是咱们沈城第一个接受西式大学教育的女性,而且听说她将来还要到市政府里去工作呢。”
“霍姐姐打扮是好看,可是在这种大喜场合,穿得如此素净,这也太不吉利了吧?”
霍锦德以一种看傻子的眼神扫了一眼说话的女孩,不屑地“嘁”了一声:“你懂个什么!我姐姐穿的这可是最新的淑女装流行样式,那些西洋的高雅女士们都这么穿,这才叫时髦,这才叫有派头!”
他目光忽然一扫,恰好看见了隐身在角落里的许鸣谦。
眼见许鸣谦仍旧穿着他那件陈旧的银灰色中式长衫,他立刻故意抬高了声音:“天麒哥哥都说了,现在最时髦的就是穿西服!我说,咱们呀,也该学着多看看外头的世界!你们瞧瞧我姐夫,从早到晚就是这长衫,老气横秋的,哪里有一点年轻人的朝气!”
顺着他的视线,那帮少男少女都看到了许鸣谦。
可能是看到了许鸣谦略微阴沉的脸色,在场的人都有些尴尬,迅速地四散开来。
霍锦德见自己的同伴们看到了许鸣谦,竟然像老鼠见了猫似的避开,顿时火冒三丈。
他大步冲到许鸣谦面前,不满地瞪着他质问:“你在那里鬼鬼祟祟地发什么呆?”
许鸣谦懒得跟他浪费口舌。
他侧过头,看到大门口的小松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小松正晃了晃手里拿着的某样东西。
许鸣谦的眼中,仿佛瞬间燃起了两团跳跃的火焰。
他从小松手里接过那张报纸,只是极快地扫了一眼,嘴角忍不住勾起一道轻笑。
“你笑什么?”
霍锦德也跟着皱起了眉毛:“喂,我在跟你说话呢!”
许鸣谦仿佛压根没听见他在说什么,目光始终放在远处在名流之中穿梭应酬的霍清露和马天麒身上。
“你嫉妒了吧?” 霍锦德上前一步,堵住了许鸣谦。他见周围没有别人靠近,才带着恶意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嫉妒也没用!只有天麒哥哥这样的人中龙凤,才配站在我姐姐身边!”
许鸣谦微微一笑,步伐从容,毫不迟疑地穿过了整个宴会厅,径直走上了事先搭建起来的活动台子。
“各位请静。”
许鸣谦平静的声音瞬间传出,嗓音虽然并不高亢,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个站在聚光圆圈里的男人所吸引住了。
马天麒低声问着身边的霍清露:“许鸣谦他怎么跑上去了?”
霍清露也愣住了。
她一眼看到许鸣谦嘴角那抹越来越清晰的笑意,心里的本能驱使她察觉到了不对劲。
果然,下一刻她就听到了许鸣谦的声音,透过话筒,无比清晰地传遍了全场。
“今天各位应邀光临,让霍家蓬 庐添辉。许鸣谦在这里,衷心地感谢各位多年来对我的关照和抬爱。也借此宝贵时机,有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需要向诸位宣布。
“那就是——”
他举起了自己手中那张被折叠过的特刊报纸:“从现在起,我许鸣谦与霍家千金霍清露,正式解除婚约。”
整个宴会厅内的宾客们都懵了,谁都没有预料到许鸣谦竟然会在这种宴会上,用这种方式宣布离婚,一时间,戏厅里安静得仿佛连最细小的呼吸声都能被无限放大。
“许鸣谦,你在胡说什么?!”
马天麒是第一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人,他尖叫了一声,音调都变了形。“你哪里来的底气,敢说离婚这种话?!”
许鸣谦目光坚定地直视着愤怒冲来的马天麒,尽管对方怒火冲天,他自己却是一副泰然自若的平静。
他的发言声音依然洪亮,足以让戏厅的每一个角落都能听得字字分明。
“马少爷,你和清露不只是青梅竹马,更有共同的海外求学履历。我承认,我的确没有你们那般显赫的学识和光明的前程。”
“尽管我不想自我贬低,但我必须承认,清露说的对,能与她站在一起的,唯有你马天麒。”
“因此,我选择主动放手。我宣布离婚,正是为了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如愿以偿。”
许鸣谦说到这里,眼神里似有晶莹划过,但脸上却强撑起一个微笑。
那笑容里,有着一种决绝的解脱,却又似乎带着一种为爱成全的幸福感。
他向着在场的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各位,如今是个全新的时代,千帆竞发,万物待兴。我们不仅需要勇气去追逐平等和自由,更应该拥有广博的学识和情怀。我许鸣谦虽然学识鄙陋,但离婚之后,我将会投身于为地方修建学校、投资医院的公益慈善事业,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
他穿着那件朴素的银色长衫,容貌俊美温和,气质清雅出尘。
此刻,许鸣谦站在台上,整个人在镁光灯下散发着一种独特的光芒。
宴会厅内,人们开始压抑不住自己,发出阵阵窃窃私语。
“原来离婚是霍家大小姐提起的啊……”
这话的人声音拖得很长,脸上表情充满了一种八卦式的了然。
旁侧的人立刻低声接话:“我早有耳闻,说是霍家小姐从外国回来后就极度看不上许少爷,觉得他没上过洋学堂,配不上她了。”
“这话听着可不尽然。许、霍两家交情匪浅,许少爷就算没去过国外,从小也是被最好的私塾先生教育出来的!再说他小小年纪就能撑起两家的产业,这种能力,岂是那些只知道花天酒地的留洋纨绔能随便比得了的?”
“说来说去,我看这就是两个字了。”
“洗耳恭听!”
“那不就是:喜新厌旧,攀附贵胄?”
听着周围这些刺耳至极的议论声,霍母气得眼睛一翻,当即晕倒在地。
混乱的一团中,霍父赶紧让人将妻子抬回家,他用力地叹了口气,然后铁青着一张脸,大步走上了许鸣谦所在的台子。
他站在许鸣谦面前,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既有愧疚,似乎又带着对小辈不知轻重的责备。
“鸣谦,你怎能如此草率地就说出 divorce 两个字?这桩婚姻,是两家父辈长辈们早就定下的。就算你和清露有一天真的必须要离婚,难道你不应该先过问我们这些长辈的允许吗?”
“你虽说是我的女婿,但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在我心里,你跟清露和锦德一样,都是我如同亲生的孩子。”
霍父不愧是个老谋深算的人物,他一番话下来,就悄无声息地扭转了现场的舆论风向:离婚仅仅是许鸣谦一个人的单方面冲动之举,而将霍家拉到了一个“关爱晚辈、坚守承诺”的光伟立场上。
台下瞬间止不住的议论声,立刻出现了分化。
“对啊,霍家小姐就算再怎么冲动,可离婚这两个字,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说出口呢?这让长辈们的面子往哪放?”
许鸣谦一直保持沉默,他没有插话,他在等着霍父接下来的说辞。
“总而言之,我们霍家是绝对不同意你和清露离婚的。鸣谦,不要冲动。你许家嫡系已经没有亲人了,也没有在本地做官的亲友。我绝不能让人说,是我霍家趁你孤身一人,以势压人了!”
许鸣谦脸上的笑容依然恬静,他稍稍欠身:“伯父这话,说得并不对。如果我和清露还是夫妻,您关心我,那是情理之中。可一旦解除婚约,难道说我落魄了,您就不管我了吗?我想您应该不至于如此无情。”
这话暗藏刀光剑影,将“无情抛弃”的问题又重新推给了霍父承担。
霍父背对着人流,脸色陡然沉了下来:“鸣谦!别再任性!”
说着,他偷偷眼神暗示了一下身后的近身仆人。他猛地提高了音量:“姑爷最近太过劳累了,精神疲惫,快,赶紧带他回去卧房好好休息!”
仆人们立刻应道,正准备上前控制住许鸣谦。
许鸣谦警惕地后退了一步,他的眼神变得比刚才更为冰冷。
“岳父大人,您这是要干什么?”
霍父没有耐心了,他用力地挥了挥手,语气不容置疑,一字一句地下令:“将姑爷,‘请’回去!”
“爹—”
一直处于震惊中的霍清露,终于回过神来。
她叫了一声,结结巴巴地说:“要不,咱们就按许鸣谦说的办吧。”
“闭嘴!”
霍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许家的巨额家财何止千万?
只要不离婚,他们霍家就能名正言顺地借着这层亲家关系,不断吸许家的血!
要不是霍清露这个蠢丫头!沉不住气,一回来就吵着要和他离婚,他哪会陷入今天这种局面!他本有上百种手段能让许鸣谦“无声无息”的!
他喝退了惊慌失措的霍清露,又用力地摆了摆手。
仆人们很快就将被堵在许鸣谦面前的小松推开,作势就要去抓许鸣谦的手臂。
“啪、啪、啪。”
门口,传来一串突兀的,带着戏谑意味的掌声。
“听说霍家的聚会,从来都很精彩!”
宴会厅的正门口,一排笔挺的年轻士兵,肃穆地站成一列。
在他们中间,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孩子,被众星拱月般地围在最核心。
她身上穿着一套裁剪合体的军装,腰间系着一条又宽又粗的武装皮带,脚上踩着一双锃黑色,带着泥土的马靴。
她的长相美艳逼人,像一朵刚刚盛开的、有着致命吸引力的野瑰花,美得让人感到心悸。
但她那双顾盼流转的眼神里,却透露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毫不驯服的桀骜不驯。
她一边慢慢地朝里头走,一边不紧不慢地拍着手。
“早就听说许少爷人品绝佳,能力也是出类拔萃,今天能有幸目睹,果然是名不虚传。”
“这位小姐,您是——?”
霍父猛地皱起了眉。
霍家这几年跟军界偶有往来,眼前这个穿着军装的年轻女孩,他却从来没有见过。
“莺时妹妹?”
马天麒的眼睛一亮,露出狂喜的表情,他忍不住一路快跑了过来。
“你是专门来找我的吗?”
那女孩的眼神里全是疑惑不解:“你是谁?”
马天麒的脸立刻涨得通红,他勉强支起一个笑容:“莺时妹妹,我是天麒啊,马天麒!”
害怕对方还是想不起来,他赶紧补充了一句:“我父亲是军政府新上任的秘书长!我们在军政府的会议上是见过面的!”
“马明远的儿子啊?”
年轻女孩淡漠地“哦”了一声。就在马天麒脸上开始露出松一口气的笑意时,她慢悠悠地吐出一句:“抱歉,没印象。”
在场的有位穿漂亮衣服的女孩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马天麒的脸色顿时闪过一丝难堪的怒意,他强行压住心里的不满,拧着眉毛问:“难道不是我父亲派你过来找我的吗?”
“马明远还没那么大的脸面。” 年轻女孩不客气地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却也很有耐心地解释:“我是来专门为许鸣谦先生办事。”
她微微眯了眯眼,目光落在了台子上温润如玉的许鸣谦身上。
“盛小姐!”
霍父此刻已经猜到了眼前这位年轻女孩的身份。
这可是盛大帅的女儿,盛莺时。
这样一位位高权重的人物,竟然是为许鸣谦特意而来的?
霍父心里像被一团乱麻搅着,但脸上却不得不挤出最谄媚的笑容,毕恭毕敬道:“盛小姐大驾光临,霍家上下失礼了!小姐请进,这边请坐!”
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狠命地去暗示自己的女儿。
霍清露原本正低头安慰那个大受打击的马天麒,看到这种局面,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上前:“盛小姐,您好。我是霍清露,我刚从国外留学回来了,未来准备在市政府工作任职。”
她打从心底里看不起这些军队出身的人,觉得他们不过是一帮野蛮的土匪流氓。
因此,她说话的态度里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傲慢。
盛莺时只是打量了她一眼,根本没有接话茬,只对霍父说了一句:“霍老您不必客气。本小姐今天来,是领命办事的。”
她的目光极具深意,再次落在许鸣谦身上:“许先生,我的人是奉命来找您的。”
“鸣谦?”
霍父的眉毛拧得更紧了。他始终觉得盛莺时此行来意不善。
难道是许鸣谦无意中得罪了这位盛小姐?
他立刻朝着许鸣谦怒吼:“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蠢事!还不快向盛小姐道歉!”
他又迅速地转向盛莺时,脸上堆满了歉意的笑容:“盛少帅,鸣谦这孩子年轻,行事上可能多少有点冲动,如果他不知轻重冲撞了大帅,您尽管照规矩处罚!”
霍父抢先表明了不帮忙的态度:不管许鸣谦犯了什么错,盛少帅想要惩罚他,霍家都毫不阻拦。
霍父心里还在盘算:如果能巧妙地借助盛家的手,一劳永逸地除掉许鸣谦,也未尝不是一种好选择。
瞧着他满脸小人得志的算计模样,盛莺时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这一笑,艳光四射,房间里瞬间像被点亮了一般。
笑容既危险,又带着让人着迷的力量。
在场的少男少女们,都被盛莺时的这份潇洒不羁所彻底征服了。
特别是霍锦德,他张大着嘴巴,早就看傻了眼。
“许鸣谦先生,请您到我这边来。”
盛莺时对着许鸣谦,声线高扬地喊道。
许鸣谦气定神闲,风度翩翩地走到了盛莺时的面前。
他微微俯身,姿态谦卑:“盛小姐,初次见面,向您问候。”
“你真是个非常有趣的人。”
盛莺时没有再多说,她右手轻轻一挥,身后的两名副官模样的人立刻会意,转身离开了。
没过多久,两人抬着一块巨型匾额走了回来。
宴会厅里的所有人都好奇地将目光聚焦在那块四四方方、被红布遮盖着的匾额上。
只见匾额上,被写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义商。
“许先生眼光长远,深知地方百姓的真正平安与否,当即就拿出许家一半的家产用于军用购置,用以保障我军管辖治地的治安和安宁!这真可谓是人中豪杰。大帅说,有这种胸襟,这份大手笔,理当被评为人人称颂的‘义商’!”
许鸣谦再次朝前微微折了折腰:“大帅您过誉了。我们这些做商人的,本就应该如此。如果地方不得太平,百姓不能安宁居住,商人又怎么可能安安心心地去发展盈利?鸣谦不过是顺势而为,并没有什么值得夸耀。”
他正准备鞠躬行礼,盛莺时忙伸出右手拦住:“许先生不必刻意谦虚。”
“我的天呐!许家一半的家业!” 周围的议论声再次沸反盈天地响了起来。 “这手笔!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这份气魄与襟怀,一般人都绝对做不到!”
许家世代为商,积累了几代的家底在沈城那是数一数二的殷厚。
许家名下拥有海量的产业,每年的收益更是不计其数。
否则,即便是许家父母兄弟都去世了,霍家也不可能硬拖着女儿继续嫁给他这个孤儿。
能将一半的家产说捐就捐,许鸣谦这份不计血本的行径,彻底震惊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而在场所有人里头,最受到惊吓的,莫过于霍家的这几个人了。
特别是霍父。
他几乎在那一瞬间,连呼吸都忘了。
许鸣谦!许鸣谦!
当他再次看向许鸣谦时,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浓烈的嫉恨,恨不得当场将桌前人吞食殆尽。
面对着霍老爷子那几乎能将人燃烧灼伤的眼神,许鸣谦只是轻轻回报以一个无害的笑容。
他在无意中听到霍老太太劝霍清露不要轻言离婚时,就彻底明白了。如果不和霍家彻底断了关系,这帮人为了家产,迟早会躲在暗处对他下狠手。
于是,他经过深思熟虑,写了一封措辞极具诚意的信件,直接寄给了盛莺时。
许鸣谦在信中提出,他愿意拿出许家现存的一半家产,作为他诚意合作的见面礼,以此来吸引盛莺时,与这位盛家少帅联手。
盛莺时的回信很快就到了,约定今天亲自赶来沈城与之商量具体的合作条款。
她果然准时到达了。
同时也给身处难堪境地的许鸣谦,亲自铺出了一条光明大道。
“自从霍、许两家姻亲联盟后,晚辈一直承蒙两家长辈看重,两家的生意都由我在打理。这是目前霍家所有的固定产业、以及近年来往来的清晰账目。”
许鸣谦侧过头,示意小松把一个装得鼓鼓囊囊的账本拿过来。
“今天沈城的各位长辈和同僚都在这里,不如请大家为我们做个见证。我和清露离婚,自此财产明晰,也免得未来有任何的争执瓜葛。”
“你做甚……”霍老爷子几乎气得咬牙切齿! “你这是早就安排的陷阱?”
他心底里恨得直跳脚:他竟没看出来,许鸣谦平时性格看起来那么温吞,又加上他深爱霍清露,所以之前从未将他放在真正的眼里。
却没料到他心思竟如此深沉,短短十几天的工夫,他就已经搭上了盛莺时,并且偷偷地将所有账房都做了干净的清理!
正如许鸣谦所说,现在沈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都在。
他这是在用舆论,赤裸裸地威胁自己的岳家!
“好!你真有本事啊许鸣谦!我们霍家真是拿着一片真心喂了你这条白眼狼!”
霍锦德在旁边依然不忘冷嘲热讽,高声大喊:“前几天还因为嫉妒我姐姐,把天麒哥推进了水里!现在又跟盛小姐这样不清不楚地勾勾搭搭!你这种风流成性的男人,我最是看你不起了!”
他的话音刚落,只觉得眼前人影一花,脸上已经被重重地扇了一巴掌。
霍锦德的嘴角瞬间被打破,直接渗出了血丝。
“你居然敢打我?”霍锦德一张嘴,一颗摇摇晃晃的雪白牙齿就掉了出来。
脸上的火辣辣剧痛,嘴里的甜腥,让他呆滞了一瞬间。片刻后,他反应过来,愤怒犹如一头疯狂的野兽,朝着这个动手的女人扑去。
盛莺时直接摘下自己戴着的那只白色羊皮手套,用力地摔在了地上。她垂下眼皮,声音冰冷:“真是晦气的东西。”
“你一个外人!凭什么跟我小孩子动手?”
霍清露看到自己的弟弟被打,简直气得失去理智。
“盛小姐,你也是大帅身边的红人,你的风度呢?”
“狗屁的风度。” 盛莺时嘲弄地笑了一声,“老娘能站稳脚跟,靠的是杀人打仗!又不是你这种只会吟诗作对的娘们儿,要风度能打胜仗?”
她轻蔑地挑了一下眼皮,那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里,瞬间如同染上了冰霜般的冷光。
“老娘是谁?我堂堂盛家军少帅,也是你一个乳臭未乾的黄毛小子,能在这里随意编排中伤的?”
她说话时,身后那两名笔挺的副官,同时将手搭在了自己腰部的手枪上。
霍老爷子彻底慌了,他赶紧上前一步,试图打圆场:“锦德这孩子尚小,言语之间得罪了少帅天威,还请您大人有大量,能宽容他……”
盛莺时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本小姐没有时间在这里听你废话。许先生。”
她朝许鸣谦扬了扬下巴:“我带的人就在门口,这许家一半的家业,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在这里清点,还是你另选地方再议?”
“若少帅愿意挪驾,劳烦您去许家的老宅子里叙谈,自是再好不过。”
许鸣谦从小松手里接过了那本厚重的账册,亲手把它捧到了霍老爷子的跟前: “霍伯父,这些账目请您细细查验。若您在其中找到一分一毫的不妥之处,鸣谦都可以当着所有宾客的面,从容地为您解答。”
霍老爷子心里清楚:许鸣谦敢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这些东西都拿出来,那么这些账目上,肯定是挑不出一丁点儿错的。
但是,就这样放走许鸣谦!就这样丢掉许家这座金山银山!霍老爷子真是痛到肝肠寸断。
“霍老,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还不接着啊?”
盛莺时突然像一只狡猾的狐狸般凑了过来,语调充满嘲讽:“难道说你们霍家也和许先生一样,想要把所有家产都捐赠出来不成?”
“不、不!”
霍老爷子被她这个玩笑话吓得肝胆俱裂,他立刻抢在许鸣谦之前,一把夺过了那本账册。
他脸上带着极度的苦闷,使劲地咽下了涌到喉咙里的那股腥甜:“盛小姐玩笑了。霍家家底寒薄,哪里可以攀比许家这份大度?”
“本小姐也是这样认为的。哦对了,这栋宅子霍家现在住着的,听说也是许先生的私人产业?”
盛莺时随意地扫视了一眼这座富丽堂皇的宴客厅,扬起一个冷笑:“既然许先生都已经跟令嫒离婚了,相信你们一家,也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居住吧?”
“这……”
霍老爷子下意识地看向了许鸣谦,寻求帮助。
但许鸣谦还没来得及说话,盛莺时已经彻底沉下了脸。
她挑了挑那两道英气十足的眉毛:“这个不用再看许先生了。毕竟他捐出去的是许家的那一少半家业,这座宅子当然也要算在里面。本小姐给你们最多五天的时间搬走。否则……”
剩下的威胁话,她干脆没有再说下去。
霍老爷子的额头已经冒出了一层被恐惧逼出的冷汗。
霍清露更是满脸布满了愤怒,她想说什么,目光落在那只被别在盛莺时腰间的黑色手枪上。瞬间,所有的不满都被吞回了肚子里。
“许先生,请您带路吧。”
“少帅的人手,能否借我用一下?”
许鸣谦的眼眸,此刻光芒如星点。他带着一丝请求说:“我准备搬回老宅子去住。这里有些平时一直用惯的细软之物,请劳烦您的人,帮我搬运一下。”
盛莺时眯着眼睛看了看他,然后才低声地说了一个字。
“好。”
许鸣谦再次向她躬身致谢。
随后,盛莺时的那两个副官亲自带领了一队制服笔挺的人马走了进来。
在场所有的霍家宾客,都目瞪口呆地看到,戏厅里那些大型的家具摆设、各种装裱的精美古玩字画,几十个被塞得满满的木箱子,开始陆陆续续地被那队人齐整地从霍家大宅的正门抬了出去。
霍老爷子看着那些东西,心疼得快要滴出血来。他感到自己的老命都快要疼得抽筋了。
终于再也忍不住,霍老爷子使劲地抖动着自己的手指,指了指许鸣谦。最后,他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眼睛一翻,也晕死了过去。
在霍家这姐弟两人,带着仆人一片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里。盛莺时优雅地伸出自己带着羊皮手套的右手,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许鸣谦微微低头,毫不迟疑地迈步走在了前头。
盛莺时愣了一下,眼神里露出一抹饶有兴趣的玩味。她紧紧地盯着许鸣谦的背影,然后,身姿飒爽地跟了上去。
马天麒怨毒地看着许鸣谦,竟然被盛莺时亲自护送着离去。他眼神里的愤恨几乎要化为实质,咬碎满口钢牙。
许鸣谦他怎么敢如此!
那个没有上过洋学校、没有留过学的低贱商人,竟然敢在这种场合里,把自己所有出风头的机会,全部狠狠地抢走!
盛莺时!她父亲在军政府里明明是响当当的人物,她怎么能这般无视自己!
马天麒气得整个人都快要炸裂了。
“爹!爹你怎么样了!”
霍清露声嘶力竭的呼喊声里,带着巨大的恐慌。
马天麒收回了视线。只见霍父的嘴角,果然慢慢地渗出了一缕血迹。
他心思一转,立刻大声地喊叫了起来。
“清露!伯父他是被许鸣谦活生生给气得吐血了!”
马天麒急得直跺脚,装出着急的样子:“他怎么能这样做?伯父伯母一直拿他当自家亲生儿子一样看,对他多信任有加,把霍家的家产和生意都交给他打理。他就算得到了盛小姐的青睐,想要离婚,也不该这样心急吃相,更不该这样无情无义的!”
三言两语里,他再次将所有的是非黑白,干净利落地又一次被扭转过来。
马天麒看着宾客们再次开始窃窃私语、低声指责许鸣谦,他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霍锦德在旁边也含含糊糊地,一个劲地为母亲和自己做着掩饰,指责许鸣谦的不是。
“许鸣谦他这个人,简直就是一个忘恩负义又喂不熟的家伙!”
霍清露一边让人去火速请医生,一边急忙指挥几个奴仆,把吐血昏迷的霍父抬了进去。
然后她用力地擦掉了脸上的泪水,朝着宾客们一个一个地拱着手道歉:“让大家见笑了。真没想到今天会发生这种家务事。各位请先行回府吧,改日我一定亲自登门,向各位道歉。”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宾客们只得纷纷告辞。
霍清露强撑着站在门口,直到一个在梨香苑打杂的仆人跑来叫她、说老太太有急事找她的时候,她才脸色阴沉地,慢慢地朝后院走去。
许家的大门前,一辆黑色的汽车悄无声息地停住了。
在沈城,汽车这种新玩意儿还是一个新鲜物件,立刻引来了不少围观的人群。
盛莺时和许鸣谦先后下了车。
“不愧是沈城从前的名门望族,这宅子比起霍家那边大得更气派。”
“盛小姐,请您里面走。”
许鸣谦礼貌地将盛莺时请进屋,然后吩咐佣人迅速上茶备上酒水。
“酒水就不用了。我这个人有个喜好,就是喜欢直截了当,既然许先生愿意拿家产捐助军方,我想知道你具体打算怎么分配。”
“盛小姐的行事风格,果然和传闻中一样,是个直爽干脆的人。”
盛莺时听到这话,爽朗地大笑起来:“我的传闻里,可没有多少好话吧?最好的一个名声,可能就是有人说我的脾气一点都不像个女人吧?”
许鸣谦轻轻地笑了起来。
作为地方权力最大的代表人物之一,盛莺时的民间评价确实不太好。
外界传闻,盛莺时为人狂傲无度,行事任性冲动,经常和她父亲盛大帅彼此之间摔茶碗互不相让。
“盛小姐,我的心里目前有两个比较成熟的方案,您可愿意听听我的分析?”
天色正好,两人走到了湖心亭内商谈。
盛莺时靠着栏杆,看着水底游动的锦鲤,头也没回地说了两个字:“你说。”
许鸣谦没有半点被忽视的不悦。
“我虽然是商人,但知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说了要捐出许家一半家产,自然不会食言。如果盛小姐喜欢速战速决,那我就把半副家产变现,交给小姐。”
“不过,这需要一些时间来筹集现金。”
“说说别的方法。”
“就是我之前在信中提到的,用这半副身家入股。你我合作,开工厂。资金、配方、工人,我都可以出。”
“哦?”
盛莺时觉得有点意思。
“听你的意思,已经想好要开什么工厂了?让我猜猜,面粉厂?染织厂?”
“皂厂。”
听到这话,盛莺时终于转过身,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详细说说,你是怎么打算的。”
她身材高挑,两条腿裹在军裤里显得特别长。
许鸣谦坐在椅子上,看着她需要仰视。
他眼中带着笑意,却没有像盛莺时要求的那样讲述自己的计划。
想了一下,盛莺时也笑了。
“真是”
“既然是合作,就应该平等。”许鸣谦的笑容更深了,“盛小姐,请坐。”
两人对坐,许鸣谦拿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计划书。
“盛小姐,请看。”
盛莺时接过计划书。
她看得非常专注。
许鸣谦也不急,慢慢品着茶,静静地等着。
过了足足半个钟头,盛莺时才抬起头。
“说说,怎么合作吧。”
“小姐以许家半副身家入股。剩下的资金、人力和配方技术,都由我来解决。你我各占一半股份,如何?”
盛莺时深深地看着许鸣谦,良久后吐出一个字。
“好。”
盛莺时只在夏城待了两天,和许鸣谦一起去西郊看了皂厂的选址后就离开了。
不过,她把自己的汽车送给了许鸣谦。
许鸣谦本想推辞,但盛莺时摆了摆手,“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知道我为什么送你这东西吗?”
“明白了。”
这不过是要让夏城的居民都清楚,许鸣谦是盛莺时罩着的。
许鸣谦对她的意图有些摸不着头脑。
许家家底丰厚,别说一个肥皂厂,就是三五个也能轻松建起来。
他随口说剩下的资金由他承担,不过是句空话。
他不信盛莺时看不透这一点。
但她还是接受了五五分成的提议。
许鸣谦觉得,既然搞不懂,就干脆不去想了。
“明白就好,许先生多保重。”
盛莺时骑在马上,背挺得笔直,笑得豪放,“我就等着你给我赚大钱了。”
“盛小姐多保重。”
许鸣谦微微点头,目送盛莺时一行人骑马离去。
“鸣谦。”
正当许鸣谦转身要回府时,有人从背后叫住了她。
回头一看,霍清露从旁边的小巷里走了出来。
她看起来有些疲惫,眼底有淡淡的黑眼圈。
“你怎么在这儿?”
许鸣谦皱眉问道,“难道是我整理的账本出了纰漏?”
霍清露并没有回答。
她凝视着盛莺时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穿着长衫的许鸣谦,脸色很难看。
“这两天,她都住这儿?”
不言而喻,她指的是谁。
许鸣谦心想,这人大概是病了。
他转身走进许宅,不想和这个呆头呆脑的人纠缠。
“鸣谦,等等我!我有事找你!”
看到许鸣谦进了许宅的大门,霍清露才像回过神来,急忙追上了台阶。
“哎,这是许家。想见我们少爷,霍小姐得先递拜帖。”
小松张开双臂挡在门前。
“什么拜帖?你不认识我是谁?”
霍清露觉得好笑。
她试图绕过小松直接进去,但小松身手敏捷,左右挡着她,就是不让她进。
看到许鸣谦连脚步都没停,霍清露急了,用力推开小松,“让开!”
“许鸣谦,你要是不想让人看笑话,就让我进去!”
许鸣谦停下脚步,转过身,无奈地吩咐:“小松,让她进来吧。”
带着霍清露来到花园,许鸣谦问霍清露,“为什么非要见我?”
他不耐烦地揉了揉额头,不明白霍清露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无赖。
“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霍清露进了许宅,以为许鸣谦对自己还有情,眼中立刻露出笑意,眼神中也有了得意。
“哪有人见客人是在户外,连个椅子都没有?”
许鸣谦觉得自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了。
真想在霍清露自鸣得意的时候给她一巴掌。
“就这儿吧。我很忙,霍小姐有事直说。”
霍清露不高兴,但考虑到来意,还是垂下眼睛,握拳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情绪。
“鸣谦,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一回国就向你提出离婚。祖母他们已经狠狠教训了我。对不起。”
她退后一步,向许鸣谦深深鞠了一躬。
许鸣谦无动于衷地接受了。
“鸣谦,我们和好吧。”霍清露哽咽着说,“霍家,真的不能没有你。”
许鸣谦笑了。
“霍清露,你说这话时,连眼睛都不敢抬起来看我。难道你以为,我许鸣谦是傻子,任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你别曲解我的意思!”
霍清露突然抬起眼睛,目光中的愤怒无法掩饰。
她气愤地来回走了几步,然后才开口。
“鸣谦,我知道你从小就喜欢我。我带了天麒回来,又说了那样的话,你心里有气。”
“这是人之常情,我不会怪你。你不就是想借开派对的机会,让我出丑吗?好的,现在你的目的达到了,夏城的人都在笑我,笑霍家。”
“这样,你的气也该消了吧?跟我回去吧,霍家,还有我,都不能没有你。”
许鸣谦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过了一会儿,他笑了。
“霍清露,你以为我特意登报和你离婚,是为了吃醋?闹一场之后,再乖乖和你和好如初?”
“不然呢?”
霍清露皱眉,环顾四周,压低声音。
“你是不是想说,你已经找到了盛莺时做靠山?别天真了!”
“那些军阀最是贪婪,吃人肉喝人血的野蛮人!现在国内形势动荡不安,离乱四起,都是他们这些军阀搞的!你去依靠盛莺时,无异于与虎谋皮!”
“那又如何?”许鸣谦淡淡地问,“我和盛莺时合作是与虎谋皮的话,和你复婚又算什么?替别人做嫁衣?”
霍清露一时语塞,压下心头的怒火,“你怎么能这么说!祖母说了,只要你愿意回去,还是霍家的女婿,父母也不会计较之前的事。”
“霍清露,你留洋的时候坐船,是不是掉海里了?”
“什么意思?”霍清露不明白。
“我看你的脑子里进水了!”
“你!”霍清露一把抓住转身要走的许鸣谦,“我再说一遍,跟我回去!”
不顾一切地拉着许鸣谦就要走。
派对结束后,霍家一片狼藉。
霍爸爸心急如焚,全身扎满了针在治疗。
霍妈妈戴着头巾,躺在屋里泪眼婆娑地哀叹家门不幸。
霍锦德掉了一颗牙,半边脸肿得像馒头,和霍妈妈一起痛骂许鸣谦不是人。
霍家上下,一片混乱。
霍清露烦躁至极,和马天麒大吵了一架。
她责怪说,如果不是马天麒坚持要办派对,霍家怎么会这么丢脸。
又说,如果马天麒没请来夏城的所有名流,就算丢脸,也不会丢得这么彻底。
马天麒哪受过这种指责?
立刻反唇相讥,质问霍清露,明明是她也想通过派对提升声望和影响力,现在搞砸了,凭什么把责任都推给他?
两人大吵一架,马天麒气得收拾行李,就要强行离开。
霍清露这才慌了,许鸣谦已经离开了霍家,如果马天麒也走了,她恐怕要被人嘲笑是白忙一场。
她抱着马天麒,哭着说自己只是太担心长辈,才会一时糊涂说错话。
甚至,她还伸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马天麒这才满意,警告她,“我是谁?我是军政府秘书长的独生子。清露你记住,只有你捧着我爱着我的,我永远不可能有错!”
为了让这位大少爷高兴,霍清露又低声下气地哄了又哄,甚至还答应了他许多以前不肯做的事。
至此,马天麒才算消了气。
霍清露却满心的苦涩说不出。
霍老太太又逼着她去找许鸣谦,让她无论如何,要把许鸣谦请回来。
她本来不愿意,但霍老太太拉着她看了一眼霍家的账本。
“你以为霍家还有多少家底?不和许鸣谦和好,难道我们搬出去睡大街吗?”
霍清露这才不情不愿地去找许鸣谦。
此刻见许鸣谦油盐不进,她急了,甚至想要不顾体面地拉着许鸣谦走。
“你敢和我家少爷动手?”
小松怪叫一声,扑过去对着霍清露的手就咬了下去。
霍清露吃痛,伸手就朝着小松的脸挠了下去。
但她的手刚抬起来,就觉得有个冷冰冰的东西抵住了自己的额头。
霍清露僵硬地转头,就见许鸣谦的右手中,赫然握着一把枪!
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她的脑袋。
许鸣谦声音森冷,“你动小松一下试试?”
霍清露知道这东西有多厉害,真要开了,自己的脑袋就要开花。
慢慢松开了手,霍清露的眼圈红了。
“鸣谦,你我之间,怎么会这样?”
说着,两行泪缓缓流下。
如果不是早就看穿了她的凉薄与自私,许鸣谦怕是要被这一刻的霍清露感动。
他手腕动了动,示意霍清露退后,冷声道,“不管我们之间曾经有过什么,现在,以后,都不会再有任何关系。马上离开我家,否则,枪口无眼。”
霍清露含怨带气地看了他一眼,无奈地走了。
“少爷,您当初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一个人?”小松十分不解。
自家少爷看着也不像是为了副皮囊就昏了头的人哪。
许鸣谦收起了盛莺时送他的手枪,看着天上悠悠而过的白云,轻轻地叹了口气。
“年少而慕少艾,难道不是很正常吗?我自小身体不太好,父亲怕我在外面受委屈,便没有将我送去学堂。从小到大,我接触过的女孩子,也就是霍清露了。”
霍清露年纪与他年纪相仿,漂亮张扬。
许鸣谦觉得,自己对霍清露动心,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不过现在看来,也的确是他眼瞎了,没看出这是一朵食人花。
“收拾东西,我们去一趟申城。”
暂时将霍清露抛到了脑后,许鸣谦吩咐小松。
“去申城做什么?”
“盛莺时临走时候,给了我一张名片,说是她的旧识,也是留洋回来的,学的正好就是日化相关。我想去看看,能不能将此人请过来,做皂厂的厂长。”
小松答应了,飞快地去收拾行李了。
霍家。
得知霍清露无功而返,没能请回许鸣谦后,霍老太太转动着手里的佛珠,沉默地敲着木鱼。
“娘,许鸣谦突然变得这么绝情,他不会是知道了什么吧?”
霍父压低了声音问。
霍老太太倏然挑起了眼皮,两只略显浑浊的眼珠里,迸射出狠厉的精光。
“若是如此,只能”
她手中的佛珠串断裂,圆滚滚的佛珠滚了一地。
霍老爹眯缝着眼睛,他那下垂的嘴角让他原本尚可的面容平添了几分凶狠。
霍清露一脸迷惑,“奶奶,爸爸,你们在讨论啥呢?”
他们对视一眼,霍老太太语气沉重地说:“有些事情,清露也该知道了。”
“妈,她还年轻呢。”霍老爹显得犹豫不决。
“让她心里有数,省得总被人算计。”
霍老太太把霍清露叫到跟前,声音低沉,“清露,你知道许可道一家是怎么没的吗?”
许可道?
霍清露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许鸣谦的爸爸就叫许可道。
“听说是山贼进了城,抢钱杀人。许家被灭了门。”
她记得有人说过,那晚许家老宅的血腥味几乎飘遍了半个城。
那时的许鸣谦因病住在医馆,算是逃过一劫。
但他突然失去所有亲人,打击之下病倒了,几个月后才慢慢恢复。
霍清露记得,那时奶奶经常去许家,安慰照顾许鸣谦。
也正因如此,许鸣谦和奶奶的感情特别深。
现在提起旧事,难道许父的死有别的隐情?
霍清露看着烟雾中闭目念经的奶奶,爸爸低头不语。
突然,她浑身冒冷汗。
“奶奶,爸爸,难道当年……”
看到霍清露额头上的冷汗,霍老爹皱眉斥责:“想出人头地,就得心狠手辣。你这样子,哪里像我们霍家人!”
霍清露突然倒地,晕了过去。
霍老太太让霍老爹扶起她,眉头紧锁,整张布满皱纹的脸显得有些狰狞。
“找个机会,让秦老二来见我。”
她摸着霍清露冰冷的脸,眼中满是恶意。
“清露心软,下不了手。”
霍老爹点头。
母子俩低声商量了好一会儿。
谁也没注意到,佛龛下蜷缩着一个瘦弱的身影,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许鸣谦和小松一起来到申城。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但小松是。
“少爷,这儿真大啊!”
小松提着行李箱从火车站出来,惊叹道。
许鸣谦心里也在感慨。
多年没来,申城变化真大。
和这里相比,夏城确实显得古板了些。
按照盛莺时留下的名片上的地址,许鸣谦找到了一个有申城特色的房子。
“请问,这是胡瑞清先生家吗?”
门里走出一个大约三十来岁的女子。
“你是许鸣谦先生吧?”
女子示意请进,把许鸣谦迎进门,亲手递上一杯咖啡。
“莺时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
许鸣谦惊讶,他以为胡瑞清会是个中年男子。
没想到,眼前这位虽然不算惊艳,但穿着浅紫色缎子旗袍,气质非凡的年轻女子就是胡瑞清。
“胡先生,您好。我是许鸣谦。”
许鸣谦自我介绍后,说明了来意。
“我和盛小姐打算合作开肥皂厂。不过,这方面我们都是新手,她有人,我有钱,技术上不太懂。听说胡先生在国外学的就是这个,不知道您能否帮忙?”
胡瑞清也不绕弯子,“我想看看许先生的计划书。”
许鸣谦打开行李箱,递过计划书。
胡瑞清快速浏览一遍,微笑道,“这份计划书还算详细。不过,恕我直言,关于厂房建设、日常生产销售等方面,确实有些外行话。”
“愿闻其详。”
胡瑞清笑了笑,“如果详细说,恐怕要说到晚上。许先生一路辛苦,请先去洗漱,我们吃过午饭再详谈,如何?”
看来,胡瑞清已经有了安排。
许鸣谦也不坚持,答应了。
在胡家佣人的带领下,他来到客房洗漱。
吃过午饭,趁着天气不错,胡瑞清请许鸣谦来到外面的草坪上。
两人在阳光下,就开办肥皂厂的事情聊了很久。
许鸣谦认真听着,不时点头或摇头。
一个下午的交流,许鸣谦终于明白为什么盛莺时让他来找胡瑞清。
这确实是一个有真才实学的女性。
同样是留洋归来,和满脑子男人的霍清露不同,胡瑞清是有理想有抱负的人。
她真心想在国内有所作为,为这个国家,为这个国家的人民,做点什么。
“胡先生,和您交谈,真是让我受益匪浅。和您相比,我以前真是井底之蛙。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和您成为合作伙伴?”
“鸣谦,我很佩服你的勇气。合作愉快!”
两人起身,握手。
约定许鸣谦先回夏城,胡瑞清一周后到。
回到夏城,下了火车,许鸣谦和小松坐上来接他的小轿车。
结果,到了许家的时候,许鸣谦又一次无语了。
这次出现在大门前的,竟然是霍老太太!
“瞧,是鸣谦!”
霍老太太坐在黄包车上,一瞥见许鸣谦,眼睛就亮了起来,她颤颤巍巍地扶着女仆的手,缓缓下了车。
许鸣谦脸上带着笑意,心里却在暗骂。
这位老太太,故意挑太阳高照的时候坐在大门前等他,好让路人都瞧见。
“奶奶。”
许鸣谦压着心里的怒火,面带微笑地走过去,扶住了霍老太太。
“天这么热,您怎么还亲自来了?”
“我担心你,过来看看。”霍老太太看到小松提着大箱子,眼神黯淡了些,语气里带着一丝哀伤。
她轻抚着许鸣谦的手,“我听说你去上海了?唉,都怪清露,要不是她,你也不会这么伤心。”
她老人家以为许鸣谦因为离婚而心情低落,去上海散心。
见许鸣谦没有辩解,霍老太太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
拒绝了许鸣谦请她进屋的提议,霍老太太在许家大门口泪眼婆娑。
“好孩子,知道清露做的那些糊涂事。她糊涂,我不糊涂!在我心中,只认你这个孙女婿!”
“我啊,动用了家规,狠狠地教训了清露。现在她还没恢复呢!鸣谦,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哪怕就看在我这个老祖母的面子上,再给清露一个机会吧?行不行?”
她年纪虽大,但声音洪亮。
这样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满脸泪痕,恳求离婚的孙女婿回家,谁看了都会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果然,邻居和路人开始对许家大门口指指点点。
“霍家还是有明白人。”
“是啊,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有这样一位明白事理的老人在,生活也不会太差。我觉得许少爷总得给老人家一些面子。”
“对。霍家的其他人就算了,这位老太太可是真心对许少爷好的。如果许少爷连老太太的面子都不给,那真是不识好歹。”
难听的话越来越多。
霍老太太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却转身对那些议论的人大喝,“都闭嘴!这是我们两家的事,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好心当成驴肝肺。”
有人啐了一口,走了。
霍老太太拍着许鸣谦的手。
“孩子,你好好想想。我不强迫你,你想明白了就回来。”
说完,她颤颤巍巍地又上了黄包车,“回霍家。”
留下许鸣谦站在原地。
“少爷,她这是什么意思?”小松非常气愤。
许鸣谦嘴角露出一丝嘲讽。
“什么意思?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她想用这种示弱的方式来逼迫自己。
“呸,想得美!”
进了宅子,许鸣谦找来管家,问他霍老太太在家门口等了多久。
管家气愤地说:“少爷去上海的那天起,她每天都在大门口等着,还特意挑人多的时候来。少爷,我们得想个办法。”
少爷是夏城第一个离婚的人,这些天在城里已经有些流言了。
霍老太太这么一闹,少爷的名声更差了!
“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小松就带了一个人进来。
许鸣谦一看,这不是在霍老太太身边服侍的小丫鬟喜鹊吗?
“你怎么来了?”
喜鹊看了看管家,管家识趣地退了下去。
“少爷,您千万不能再回霍家!”
许鸣谦眯了眯眼,“这话怎么说?”
喜鹊擦着眼泪,把自己偷听到的话叙述了一遍。
她年纪不大,但记性很好。
叙述时,连霍老太太的语气和神色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老太太还说”
“说什么?”许鸣谦心中涌起了千层巨浪,手紧紧地抓住椅子扶手,关节处白得可怕。
“老太太还说,早知道您这么反骨,不如当年不下药,让您也留在老宅里了。”
许鸣谦猛地站起身,喉咙间一甜,突然喷出了一口鲜血。
“少爷!”
“没事。”
许鸣谦随手擦去嘴角的血迹,死死咬住嘴唇。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脸色苍白得可怕。
父母和兄长遭遇绑架遇害,一直是他心中的痛。
当初他也报过警,警察厅也曾全力以赴地调查过。
但始终没有什么线索。
许鸣谦怀疑过很多人,但唯独没有怀疑过霍家。
一方面,两家世代交好,又是姻亲。
霍家依赖许家,没有理由害人。
另一方面,霍家老太太对许鸣谦是真的好,真心实意的好。
在他最绝望伤心的时候,是这位慈祥的老人陪着他,劝导他。
但现在看来,这一切,竟然都是假的!
许鸣谦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眸子里已经没有了滔天的恨意。
他平静地看着喜鹊,“把刚才的话,再仔仔细细说一遍,一个字都别漏。”
天色渐晚,昏暗的光线下,许鸣谦苍白的面容如同鬼魅。
喜鹊吞了吞口水,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小松含着眼泪,担心地看着许鸣谦,“少爷?”
许鸣谦抬了抬手,示意他自己没事。
回想了一下喜鹊的话,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人名。
秦老二啊。
“小松,明儿个去趟霍家,叫他们赶紧搬出许家的老宅。然后派人盯紧了,要是有不认识的人跟他们接触,立刻通知我。”
许鸣谦这么一说,突然想起来,夏城的警察局查了老半天,也没查出秦老二这号人物,看来霍家早把警察给买通了。
他琢磨了一会儿,急匆匆地写了封信。
“把这封电报发给盛小姐。”
能干出绑架撕票这种勾当,秦老二在黑道上肯定不是无名小卒。
请盛莺时出手帮忙,肯定能事半功倍。
至于欠下的人情,许鸣谦倒不担心,他有的是钱!
安排妥当后,许鸣谦又叫来了管家,“把喜鹊送回乡下。”
“少爷,我还是回霍家吧。”喜鹊自告奋勇,“万一他们再说什么,我也能偷听啊。”
“不行,你不能再回去了。”
许鸣谦一口回绝,告诉管家,“现在就送她走,你安排两个可靠的人,好好保护她。”
就算喜鹊胆子大,许鸣谦也不会再让她回去冒险。
再说,就在刚才一转念间,许鸣谦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要先让霍家人自己乱起来。
突然被赶出去,再突然失踪了一个丫鬟,还是伺候霍老太太的丫鬟,霍家人肯定会乱了阵脚。
人一乱,就容易出错。
喜鹊给许鸣谦鞠了个躬,说:“少爷,我的命是您救的。您说什么,我都会去做。只要您有事,喜鹊随时等着您吩咐。”
说完就跟着管家走了。
宽敞的厅里只剩下许鸣谦一个人。
他没点灯。
想起惨死的父母和兄长,许鸣谦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
当年,他因为吃了不对付的东西,一连几天上吐下泻,只好住在医馆里调理身体。
可是,他吃了什么呢?
许鸣谦想不起来了。
但他记得很清楚,那段时间里,霍家老太太、霍母,甚至霍锦德,都曾经给他送过吃食。
他悚然一惊。
从那个时候起,或者说更早,在霍清露与他定亲之后或是之前,霍家就在布这一步棋了吧?
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许鸣谦说不清此时自己是惊是怕还是怒。
霍家,霍家!
他捂住了脸。
哭声从指缝间渗出。
起初还是低低的呜咽。
渐渐的,哭声越来越大。
许鸣谦拼命压抑着自己,却怎么也压抑不住。
他从椅子上滚落在地,蜷缩成了一团。
失声痛哭。
如果,如果不是他爱慕霍清露,让霍家人看到了算计的可能。
或许,或许他的父亲母亲兄长,根本不会有这一劫吧?
他哭得不能自已,连呼吸都不能了。
“少爷,少爷!”
小松从外面进来打开了灯,看到地上痛哭到抽搐的许鸣谦,吃了一惊,扑过来抱住许鸣谦。
他流着泪,“我的少爷啊!”
过了许久,许鸣谦才缓过了一口气。
扶着椅子慢慢站起来,他红肿的眼睛里透出坚定。
“小松,杀人偿命,对不对?”
“是,天经地义。”
“那么,我父母兄长死得那样惨,我用什么样的手段报复回去,也都是理所当然,对不对?”
“少爷,不管您做什么,小松都支持!”
许鸣谦清隽的脸上,头一次杀气腾腾。
第二天,许鸣谦让电话局的人上门来安装了电话,以方便和人联系。
第三天,被赶出许家宅邸的霍老太太又一次来到许家大门口。
许鸣谦换了一身素白,出现在了霍老太太跟前。
“鸣谦啊,你这是”
“老太太。”
许鸣谦消瘦了些,声音不同于往日的清越柔和,像是掺杂了一丝阴冷。
“您忘了吗,今天是我父母兄长的忌日啊。”
无端端的,霍老太太觉得脖颈子里吹过一缕阴风。
阴沉的天色,素缟的许鸣谦,不知是幻觉还是哪里传来的细细的哀乐
霍老太太大叫一声,连丫鬟都没扶,利落地爬上了黄包车,“走,快走!”
许鸣谦目光泠泠,注视着落荒而逃的霍老太太。
这就怕了吗?
看来这两天,这位佛口蛇心的老太太,过得很是不安啊
许鸣谦眯眼笑了起来。
正要转身回去,远处传来的马蹄声让他停下了脚步。
顺着声音看过去,街道尽头一人一马疾驰而来。
许鸣谦眼睛倏然睁大。
瞧,那不是盛莺时吗,一身铁灰色的军装,英姿飒爽!
盛莺时来到许家的大门前,她轻呼一声,拉紧了马的缰绳,马儿随即直立起来。
她轻盈地跳下马背,看到许鸣谦一身素白,先是一怔,然后随手将马鞭递给了门口的管家。
“我到了。”
不知怎的,许鸣谦听到这话,眼睛里似乎有泪水要溢出。
他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没想到你会来,盛小姐,请进。”
“我想去上柱香。”
许鸣谦沉默了片刻,然后点头,“请跟我来。”
站在许家父母的灵位前,盛莺时收起了她往日的随意,恭敬地上香行礼。
之后,她和许鸣谦一同回到了花厅继续交谈。
“秦老二在黑道上小有名气。他的势力范围不在夏城,而是在北六省。”
许鸣谦皱了皱眉,“北六省?”
“没错。一般来说,他们这样的人都有自己的势力范围,会在那里肆意妄为。但很少会去别人的地盘上捣乱。”
“我懂了。”许鸣谦点头,“但是,秦老二偏偏在夏城干了一票大的。”
他的嘴角带着一丝苦涩。
盛莺时忍不住,轻轻地用她那纤细却略显粗糙的手指,将许鸣谦的嘴角往上提了提。
“别总是苦着脸。我相信,你父母和哥哥,都不希望你这样自苦。”
许鸣谦强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你放心,秦老二的事情我会追查到底。一旦抓到他,我会亲自把他带到你面前。哪怕你想让他受尽折磨,我也会亲手递上刀子,如何?”
“谢谢盛小姐。”许鸣谦擦去泪水。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复仇之路,或许不会太艰难。
“不管怎样,霍家我是绝不会放过的。”
盛莺时并不清楚内情,但她很聪明,稍加思索,便能猜出其中的曲折。
“真是高明,霍家真是高明。”盛莺时赞叹,“这简直是杀人不见血。”
“你打算怎么做?”她眯着眼睛问许鸣谦,眼中满是期待。
许鸣谦咬了咬牙,“我要让他们加倍偿还。”
盛莺时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许鸣谦。”
能在未满二十岁时就撑起一片天的许鸣谦。
两人又讨论了一下建厂的细节。
听说胡瑞清几天后就会来,盛莺时便离开了夏城。
在霍家的小宅中。
霍老太太像逃难一样回来后,就开始发烧,说胡话。
霍父让人请来了医生。
医生来看过后,说了一些套话,无非是外感风寒之类的。
熬药喝药,到了晚上,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加重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
霍父挠着头。
“明明早上出门时,人还好好的。”
他问跟着霍老太太的丫鬟,“是不是在许家,被那个不孝子气到了?”
丫鬟连忙摇头,“老太太都没能和少爷说上几句话。”
“哪儿来的少爷!”
霍母斥责道。
霍清露这几天身体一直不太好,脸色有些苍白,问那丫鬟,“那祖母怎么会这样?”
“老太太就是看到许少爷全身都穿着孝服,被吓了一跳。”
霍家几人面面相觑,这才想起来,许家的忌日就是今天。
霍父心中本来就有鬼,听到这话浑身不自在。
几人各怀鬼胎地离开了小佛堂。
霍清露被马天麒在路上拦住。
“清露,你这几天怎么了?”马天麒很不满,“我发现自从许鸣谦走后,你就像丢了魂一样。怎么,还放不下旧情?”
自从知道许家的血案和自己祖母父亲有关后,霍清露一直提心吊胆,这两天自然就忽视了马天麒。
“天麒,我这几天身体不舒服。你能不能别这样纠缠不清?”
霍清露现在实在没有精力应付马天麒。
马天麒仔细看了看她,发现她的脸色确实不太好,“我就知道,你不会对许鸣谦念念不忘!”
他松了口气,拉着霍清露来到了他临时住的屋子。
这里远不如听竹馆,显得很狭窄。
“天麒,我们结婚吧!”
呆呆地坐了一会儿,依偎在马天麒怀里的霍清露突然开口。
“你说什么?”马天麒惊讶,“会不会太急了?”
霍清露捂着小腹,难得露出一丝羞涩,“这里,等不及了。”
马天麒顿时狂喜,“你怀孕了?”
“是的,已经两个月了。天麒,我们结婚吧!我们去省城结婚,办一个盛大的婚礼!我要让整个省城的人都知道,我有多么爱你!”
见马天麒犹豫起来,霍清露咬了咬嘴唇,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
“怎么,你不愿意和我结婚吗?”
马天麒回过神来,勉强笑了一下,“怎么可能?我只是太高兴了!”
第二天下午,许鸣谦才听说了,霍清露跟着马天麒匆匆离开的事。
“她倒是跑得快。”
许鸣谦冷笑。
就让她先以为自己能逃掉吧。
胡瑞清抵达了。
许鸣谦稍微收敛了一下心神,领着胡瑞清去考察肥皂厂的选址。
胡瑞清对着设计图端详了好一会儿,又在选地来回走动测量了一番,心中渐渐有了点子。
原本许鸣谦打算让她住在许家,但考虑到自己即将对霍家展开报复,于是改变了主意,将她安排到了许母嫁妆中的一座小楼。
胡瑞清拿着许鸣谦给的丰厚报酬,对这些安排并不在意。
她满脑子都是建厂的激动,每天起早贪黑地忙碌着。
许鸣谦把这摊子事全权交给胡瑞清,自己反倒轻松了。
霍家有些仆人是在他当家时买进来的。
这些丫鬟,有的是被拐来的,有的是被家人卖掉的。
如果不是许鸣谦,她们可能就被卖到更糟的地方去了。
虽然平时不表现出来,但私底下她们对许鸣谦都挺感激的。
霍老太太身边的丫鬟,除了喜鹊,还有一位名叫珍珠的。
小松去见了珍珠一面,详细交代了一番。
没过多久,霍家就传出老太太得了失心疯的消息。
如果许鸣谦还在当家,这种话根本不可能传出去。
但他离开后,霍母接管了家事。
她贪婪又浅薄,根本不适合当家。
整个霍家现在就像个筛子,什么事都能迅速传遍夏城。
比如霍老太太一边喊冷,一边把衣服全脱了。
再比如霍父因为家里的事烦恼,每天泡在花楼不肯回家。
还有霍锦德整天追着个富家小姐到处跑。
总之,短短半个月,霍家的笑话传得满天飞。
许鸣谦静静地等待着。
等着证据的到来,准备给霍家致命一击。
比机会更早到来的是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麻核桃的秦老二。
盛莺时把人扔到许鸣谦面前,笑着说:“抓这家伙还真不容易,费了我不少力气。”
面对仇敌,许鸣谦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就知道你会这样。”
盛莺时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纸,“这是他的供词。”
许鸣谦看着,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你说你抢劫了许家的财物后,本来打算放过许家人?”
许鸣谦从秦老二嘴里掏出麻核桃,盯着他鼻青脸肿的脸,“你没下杀手?”
“老子咳咳”秦老二刚说出“老子”两个字,盛莺时从后面踹了他一脚。
秦老二愤怒地回头,嘟囔了一声,然后重新开口。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我图的是财,无缘无故杀人干嘛?”
“你没想杀人,那我父母和兄弟是怎么死的?”
许鸣谦还记得他们死得多么惨。
如果不是秦老二这样的黑道人物动手,他不敢想象霍家的人有多残忍!
“当然是”他又闭嘴了。
“都这时候了还想讲义气?”盛莺时抽出了马鞭。
秦老二无奈地说,“本来在夏城对许家动手,就不是我的主意。早年我走江湖时被人暗算,是霍明德救了我一命,我欠他一个人情。”
“那次他找到我,说许家给他设局,差点让他家破人亡,让我帮着教训教训。”
“我本以为他只是想吓唬吓唬你们家,谁知道最后,你哥哥看见了他。”
盛莺时担心地看着许鸣谦,见他站不稳,伸手扶了一下。
许鸣谦眼睛里几乎充血,一片赤红。
“就因为这个,他就”
杀了他的全家。
盛莺时适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从愤怒的情绪中唤醒。
她低声说,“杀人,是他一开始就计划好的。”
许鸣谦闭了闭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是的。霍家早有预谋,我向霍清露求婚的时候,就开始策划了。”
秦老二,也只是这计划中的一环。
盛莺时问她,“这个人,你打算怎么处理?送去警局吗?”
许鸣谦调整了下情绪,开口说:“先留着他,等霍家的事解决了,再交给警察。”
霍家在夏城的宅邸突然间火光冲天。
借助风势,霍家的宅子被烧得一干二净。
奇怪的是,除了几位主人被烧成黑炭,其他仆人都安然无恙。
许鸣谦站在自家楼上,远眺那冲天的火光,沉默不语。
“啧啧,我还以为你会用更残忍的手段对付他们呢。”
“盛小姐,我确实想报复,想过无数折磨人的方法。”许鸣谦苦笑着,“但到头来,我发现我下不了手。”
他转过身,目光坚定地看着盛莺时,“如果我告诉你,这场火灾与我无关,你会相信吗?”
盛莺时轻咳一声,目光投向霍家的方向。
过了一会儿,她低声说,“军政府里也要有大变动了。”
许鸣谦突然抬起头,注视着她的侧颜。
随即笑了起来。
“那我这算不算是上了贼船?”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天刚亮,盛莺时就让人把秦老二送到了警察局。
多年前让夏城人心惶惶的绑架案终于水落石出。
原来,幕后黑手就是霍家。
霍家人觊觎许家的巨额财富,想要占为己有。
通过联姻、害命、吞并家产,手段层出不穷。
如果不是许鸣谦机智,恐怕早已家破人亡。
当人们感叹人心难测时,也有人将霍家的火灾与许鸣谦联系起来。
可惜,警察传唤了许鸣谦一次,却找不到任何证据。
再说,许鸣谦有钱有势,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得知此事后,正在省城与马天麒筹备婚礼的霍清露悲痛欲绝,晕了过去。
醒来后,马天麒提出要和她分手。
“我们马家人胆小,不敢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万一哪天你心狠手辣,我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
不甘心的霍清露与马天麒扭打起来。
在推搡中,马天麒不小心踢到了霍清露的小腹。
霍清露流产了。
或许是对霍清露还有些感情,马天麒急忙将她送进了医院。
但霍清露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匕首刺入马天麒的胸膛。
马天麒死了。
马明远痛失爱子,将霍清露送进了监狱。
霍清露甚至没等到开庭审判,就死在了监狱里。
据说,她是自杀。
但验尸的法医看来,这说法简直是胡说八道,哪有自杀的人会全身青紫,明显是被人凌辱至死?
许鸣谦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皂厂上。
皂厂建成后,很快就开始生产。
许鸣谦提供的配方,加上胡瑞清从国外学来的技术,第一批“婵娟牌”香皂一上市,就受到了人们的热烈追捧。
皂厂第一年就收回了成本。
到了第二年,利润滚滚而来,丰厚得惊人。
盛莺时一直与许鸣谦保持通信,但没能再来夏城。
盛大帅清理了一些在身边喋喋不休的老人,元气大伤,不得不将权力交给了女儿。
国内其他军阀看盛莺时年轻又是女子,纷纷挑起战火,想要吞并盛家的地盘。
盛莺时消灭了几个觊觎者后,局势平静了许多。
与其他军阀不同的是,盛莺时非常重视民生。
她鼓励生产,更鼓励商业流通。
在军中禁止吸食鸦片,手里有钱,军中的装备都是最好的。
这也得益于许鸣谦。
在皂厂成功后,他和胡瑞清一起,又办起了染织厂。
后来,更有罐头厂、染织厂、蜡烛厂等。
许鸣谦积累了意想不到的财富。
三十岁这年,为了自己的事业,许鸣谦决定出国留学。
盛莺时亲自送他到了码头。
“还会回来吗?”
人到中年,她依旧明艳动人,更加稳重。
如果说以前她像一把锋利的剑,那么现在,已经变成了一把重剑,锋芒内敛。
恣意依旧,却不再让人讨厌。
“当然会。我的事业在这里。”
许鸣谦伸出手,凝视着她那闪烁着星光的眼睛,轻声说,“我的根,也在这里。”
眼前的男子,身穿青衫,肩上绣着一枝挺拔的青竹。
盛莺时注视了他很久,笑了。
“我会等你回来。”
三年后,许鸣谦带着满腹经纶回到了故乡。
他提着行李,站在码头边四处张望。
等到最后一位旅客都离开了,约定来接他的盛莺时却迟迟未见。
夕阳西下,码头外的水面金光闪闪,华丽却透着一丝说不出的寒意。
正如许鸣谦此刻的心情。
盛莺时为何没来?
是被琐事缠身,还是有其他原因?
他远眺了许久,许鸣谦提起了行李。
“鸣谦!”
有人大声呼唤他的名字。
许鸣谦顺着声音望去,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向那人走去。
两人紧紧拥抱了一下。
“瑞清,谢啦,来接我。”
许鸣谦忍不住,往胡瑞清身后瞥了一眼。
“别看了。”
胡瑞清帮许鸣谦把行李放好,启动了车子,“她受伤了,来不了。”
“受伤了?她怎么样?”
许鸣谦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从最初的合作提议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几年。
在这段漫长的时光里,他和盛莺时之间,早已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盛莺时对他而言,就像是一道救赎的光芒。
在漫长的黑夜中,她是那颗明亮的启明星。
耀眼,指引着他的人生方向。
他早已决定,一回国就要向盛莺时表白。
没想到,她却受伤了。
胡瑞清开车,目光紧盯着前方的路,随口说,“还活着,别担心。我先送你回家。这几年学得怎么样?”
“收获颇丰。”
许鸣谦心不在焉地回答。
停顿了一下,他对胡瑞清说:“瑞清,送我去莺时那里吧。”
“你们俩……”
胡瑞清笑了笑,把许鸣谦送到了大帅府。
府内,盛莺时坐在床边。
她低头看着一份文件,突然听到了敲门声。
“不是说了别打扰我吗?走开!”
外面的敲门声停了停,然后门被推开了。
“我不是说过……”
盛莺时的声音突然停住了。
门口站着的是许鸣谦。
三年未见,他的容貌似乎没什么变化。
依旧那么清秀,英俊。
依旧那么温文尔雅。
盛莺时看呆了。
“怎么,让我走?”
“不是,我不是让胡瑞清先把你送回去吗?”
盛莺时手忙脚乱地想下床,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她痛哼了一声。
“坐好,盛帅。”
许鸣谦扶盛莺时坐回床上,脱下外套,露出了合身的西装。
他坐在床边,随手拿起一个苹果开始削皮。
“说说,怎么受伤的?”
提起这事,盛莺时显得有些委屈,“被刺了。”
她接过许鸣谦削好的苹果,咬了一口。
“这几年大意了,没想到还有没清理干净的隐患。”
许鸣谦点点头,“以后,小心点吧。”
房间里一时静了下来,只剩下盛莺时啃苹果的声音。
“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
盛莺时试图打破沉默。
“我学了管理。不得不说,我以前经商,完全是按照老一辈传下来的方法,包括办厂,一时兴起就拉你入伙了。”
“这次回来,我打算调整一下手里的产业。”
“就这些?”
盛莺时紧盯着许鸣谦,见他说完,不禁有些失望。
“还有就是,我发现,我爱上了一个人。”
这话一出,盛莺时愣住了。
许鸣谦呼出一口气,心里突然轻松了许多。
原来,直接表白,并不难。
“你爱上了谁?中国人还是外国人?”
盛莺时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嘴里嘟囔着。
“老娘等了十年都没敢说!谁,你爱上了谁!”
她的肩头伤口裂开,渗出了血迹。
鲜红,如同黑夜中的红星。
“伤口裂开了。”许鸣谦按住即将暴走的盛莺时,手停在那片血迹上。
他的眼睛闪闪发光,紧紧盯着她。
在这炽热的目光下,盛莺时,这位威震六省的大帅,竟然慢慢地脸红了。
“我爱上的人,叫盛、莺、时。”
一字一句,话音落下,许鸣谦轻轻地将受伤的盛莺时拥入怀中。
两人紧紧相依。
就像他们一起走过的这十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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